“什么是火花节?”
我努力打破沉默。
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回答了我的问题:“火花节是纪念和平女神的节日。”
“和平女神?”
“传说人们被病痛和灾祸折磨的年代,和平女神在土地上撒下生命的种子,使瘟疫被消除,地缝被填补,作物疯狂生长,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她的事迹,设立了火花节作为纪念她的节日。”
我点点头,好奇地再问道:“所以她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吧,这个节日设立的时间并不长。”
对于这个没有确切答案的回应我再次点了点头。
他应该看不见我的动作。在记起他眼睛上的伤疤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出声道:“哦。”
话题终结了。
我从未觉得我的言辞贫乏,但这一刻,我想不出应该和初次见面的人谈论什么样的话题。
我十指交叉,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幸运的是,对方足够善解人意。他出声问道:“你从哪里来?”
“林子外不远的地方。”我思索着接了他的话。
“林子外和林子内的人都知道火花节,你是最近才到这儿的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个梦境好像有一套自己的运行模式。
“嗯,前几天刚到的。”
“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哦,看来你很有勇气,一个人走夜里的山路可不太安全。”
“谢谢,不过当时我没想那么多。火花节的活动很热闹。”
他说话就像他编草秆,平静又有耐心。
“外面开始打仗了吗?”他问道。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能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到这儿来呢?在外面一个人可不好过。”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胸口好像被捶砸一样突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沉重感,使我用不上力。
这种感觉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又没有道理,我捏住拳头,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们也是靠巧合走在了一起。”他的语调没有变化,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很少有商店会招身体有缺陷的人工作,我的眼睛看不见,平常都是桑德照顾我。”
“南南和西西还小。”
“向日葵是个好姑娘,为了养活我们,她白天和晚上都在工作。”
“你知道,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我说这些是不是不太适宜?毕竟不会有人愿意听没有营养的凄惨故事。”
我没办法回应他的话,甚至无法呼救——我无法动弹,连嘴里都挤不出一个字。
“哦,原谅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室内的沉寂让我看到他的双眉往中间靠拢,弯曲成疑惑的弧度。
“你还好吗?”
“你还在吗?”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身体随双手在空中摸索着慢慢前倾。
还没等他碰到我,门重新被打开了。
我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束缚我的不知名力量和它降临时一样莫名消散了。
他坐了回去。
我听到那个姑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这样说道:“好像有人找你。”
我踉跄起身,准备向门外走去。
一道极矮小的身影却先一步冲进门内,是那条宠物狗。它先是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不停地朝我叫唤。
我下意识地半蹲揉了揉它的头顶。
它不反对我的动作,反而在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停止了叫唤,改为呜咽着用脑袋蹭我的手掌,显得极为可怜。
外面的光线通过门正好照在我半蹲的位置上,我看到我揉着它的脑袋的手渐渐从袖子的花边下露出完整的指节。
那些指节的轮廓让我想到了我的脚踝,它们形状相同。
我无法确定是今晚才变成这个样子还是我前几晚恰好没有注意。
它们都被圆形珠子连接着,隐秘但又不难发现,且异于常人。
我收回手、站起身,将它们重新掩在袖子下面——裙子的长度刚好也遮盖住脚面——向门外走去。
我不可避免又尽量保持距离地走到向日葵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巷口。
这是条窄短的巷弄,左右两边是矮墙,巷尾也是矮墙,左右矮墙后是两家的屋墙,巷口呈直角弯折向右。
桑德站在那里,他的身边有一个提着灯的人,带着手套,穿着厚重的长袍,兜帽覆在头上,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唯一能辨识的是对方弯曲的全拢在一侧的及胸长发。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是认识的人吗?”向日葵问道。
“是的。”我点点头,然后向他走去。
等我们靠近时,我才注意到他手臂上还挽了一件长袍。
他把提灯递给我,我尽量让手指贴在袖子的花边下接过,然后他的手臂抡了一个小圆将长袍盖在我身上。
他一边帮我系领口的绳子一边对我说:“该回去了。”
我想到那个高高的,空无一人的阁楼,又想到身后五个人同住一起的小家,也许回去是今晚最好的选择。
我垂下眼睑,知道我该做什么。
在他替我拉上兜帽,重新接回提灯后,我转身面向向日葵告别:“谢谢你,今晚我过得很开心。”
“能找到家人真是太好了,希望你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她笑着摆摆手,神情和在水池边答应收留我时一样明媚。
场景真实得不像梦境。
我使劲眨了眨眼抛弃了我可笑的念头,与向日葵进行了简单的互相道别,最后,在她和桑德的注视下,我们离开了小巷。
*
和进来的路线不同,我们拐了两个弯角后就到达了一条相对宽敞的街道。
街道上有一辆两轮黑色厢式马车,驾驶员全副武装地坐在驾驶位上。
在我们走近后,驾驶员跳下来打开了侧边的车门。
宠物狗率先踩着踏板跳了进去。
我看了眼“卷头发”,看到他示意我先上车。
我提起过长的衣服,避免被踩到,低头上了车。
宠物狗端坐在火盆前摇着尾巴,在我坐下后,它移动到我腿边,后肢用力往座位上跳。一跳没有成功,它的上肢勉强挂在了座位上然后滑了下去。然后他又跳了一次,这次它没有滑下去,只是它的下肢左右晃动着找不着支撑点。
我把手掌放在它下肢能够到的地方,它踩着我的手,终于成功爬了上来。
它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在座位上转了个圈后趴在了我散开的袍子上。
“卷头发”坐在我对面。
车门被关上后很快就前进起来,外面的影子变幻着打在车窗布帘上。
我将狗抱在腿上,靠近车窗拉开布帘看向外面。
点灯的人家很少,几乎看不见。
今夜我在这里的时间格外长。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收回视线,撸着宠物狗的脑袋开口道。
“你不该这样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我下次出来一定先征求你的意见。”我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外面很冷。”
这似乎是一句贴心的关怀。
我瞥了一眼火盆,摘下碍眼的兜帽,把脸颊上贴着的碎发抖落在两侧,然后将视线落在对面的人的脸上:“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
“这很好。”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回答,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在我的认知里应该是一件糟糕的事。
他摘下兜帽,回应了我的视线接着说道:“这样也许会省下许多麻烦。你还有其他的感受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结合今天的经历,皱着眉回答道:“我似乎对周围的反应很迟钝。”
他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别人的话讲两遍我才能听到,泥巴沾在我的脚上大部分时间我都没什么感觉。”
我从裙摆下伸出脚,尽量使它能在逼仄的空间内被看清。
他微微低头,认真地观察我的脚的状况。
我努力使它不跟着马车的颠簸上下移动,又说道:“而且我分辨不出颜色。”
他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我的脸上,问道:“你有过四肢动作困难或者突然无法使唤的情况吗?”
我点点头,向他肯定了这种情况。
“就在你来之前,我坐在凳子上突然没办法动弹,不过很快就好了。”
在我说完以后,他似乎思考着什么,不断地打量我。
我在他的这种视线里突然想起来上次见到他时他和我说的话。我清楚的记得他还重复了一遍。
“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的。”
好奇驱使着我,但我不想让他注意到我的好奇,于是我继续撸狗假装不在意地问道:“上次你为什么说我的身体是你的?”
也许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过于突兀,我能看到他的思考明显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来。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脸上笑着,嘴角扬的很高,我听到他问道:“你很好奇?”
“没有。”我急速否认,“我只是问问。”
他的笑容不减反增。
我立即表现出被冒犯的神情,不再和他说话。
这一招似乎很管用,他的夸张笑容在我的沉默中逐渐平复下来。
他微微放松肩膀向后靠在椅背上,主动出声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你的身体?”
我撸狗的动作不停,袖子的花边因为没有规律的动作已经滑落至手腕处。我自觉在这个小空间内露出手掌的全貌也不在意,也许是因为觉得宠物狗不会在意这些,而对面的那个人是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形生物,和他的相遇场景也可以说是带着离奇。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尽管我没有说话,他也做出了了然的神情,并自顾自接话道:“我找了最好的人偶师制作了你的身体。不使用木头,而是用特殊的、不易坏的材料,我花了些时间搜罗这些,在他拼接你之前,我刻了几个图案在你身上——当然这一切不是为你做的,只是你恰好寄居在了这副身体内。”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看到你,我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
就和我坦然露出自己的手掌一样,他对我说的这些内容我毫不怀疑,甚至会觉得只要我询问他,他还会说出更加魔幻的事,只是我没想到,我现在依托活动的身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于是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做一副这样的身体?”
“为了我自己。”
他语调轻松,说话的时候还看了眼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