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偶，我 第1章 第 1 章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我的双臂被挂在一个十字支架上，脚下踩的是漂亮的蔷薇纹地毯。

房间里有很多摆件，比如闪亮得可以照见人影的银质矮脚杯，镶嵌着宝石的箭囊，固定在墙上的麋鹿头颈——它的角非常吸引人——还有好像只有一种颜色的挂画……

离我五步远的地方是一个正在燃烧的壁炉，我看不见任何颜色，但我能看到它烧得正旺。

我从支架上将手臂放下，僵硬的腿把我带到它的旁边。

我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壁炉旁有一把木制的摇椅，没有软垫和毯子。

我努力控制身体，但是这太费劲了，我忍不住坐在了摇椅上。

在脊背和头颅碰触到椅背的那一刻，我又睡着了，在梦里睡着了。

*

第二天，我又梦到了这个房间。

我环视四周，属于我的手臂仍旧被挂在支架上。

有了上一次的记忆，我开始摸索房间内的东西。

人们都说，梦境是自我意识的映射，那么是否有可能这个房间是我自己给自己创建的一个小游戏。

桌子上摊开的书本是没见过的文字，柜子边角的铜质雕花精致真实，浑圆的门把手轻轻扭动能听到锁芯的移动声。

如果按照探索的规律，在对房间内的物件不感兴趣后，那门外的世界就是第二个探索点了。

我握住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

然后，我被一条狗吓昏了。

*

第三天。

我本来以为今天能睡个好觉，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的那种，但是我显然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想象力。

没想到我在前一天梦里被突然出现的一条狗吓晕后还能如此连贯地做着同一个梦。

眼前的景象让我十分肯定每天的梦都在滚动的剧情线上。

我仍旧以同一种姿势从支架上醒来，只是与前两天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和一条狗。

狗还是昨天那条，它那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巨大眼珠子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支架的方向，我觉得它盯的就是我。

屋子里的光线比昨天敞亮得多，它也比昨天看起来吓人得多。

那条狗在保持视线不动的情况下，用它和身体极不协调的大脑袋蹭了蹭那个坐在书桌旁的人的腿。然后，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但是我不想和它一直对视，我选择将视线落在那个正在转身的人身上。

他穿着两粒纽扣扣住的窄袖衬衫，脖颈在毛茸茸的立领里面转动，他弯曲的被束成一束的及胸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后背移走。

服装有些像少女漫画里的改良版中世纪设定，脸也很像，只是看起来带着些许病态。即使在没有颜色的视野里也能看出他欠佳的精神状态。

我从支架上放下我的手臂走近他，坐在他旁边的方形软凳上，看着他，出声问道：“你是谁？”

他在我出声后挑了挑眉——这个小动作使他的表情生动起来——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被他问得一愣，但转念想到这是我自己的梦境又有些释然。

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换了个问题再次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笑了起来。先是胸腔的轻微震动，然后是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最后朗声大笑。同时再次反问道：“那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因为我在做梦。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什么也不说，也许我不该向他问话，因为他的反问让我的问题显得无趣又没有意义。

可能我本身就是如此无趣所以连梦境都让人提不起兴趣。

我不再问话后他反而平复了情绪安静下来，他的胸口起伏变得平缓，嘴角带着笑却并不高扬，眼睛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我。我和他沉默地对视了一段短暂的时间，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他眼神里饱含的专注像是孩子在研究玩具的零件，带着拆解和组合的冰冷含义。他伸出手指触碰了我的额头，甚至还想要触碰我的眼睛。我猛一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移向一旁，随即很快放开使五指并拢捏成拳头状放在膝上。

我故意表现出不耐烦和被冒犯的神情，开口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做。”

他除了一点惊奇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然后将视线移向我放在膝上的拳头。

那只被桎梏过的手腕呈圆弧状活动着，在我以为他又要做奇怪的事情的时候他只轻轻将那只手的手背搭在下颚上，上身斜支着，注视着我的眼睛。没有其他动作。

之后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我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好奇，却只能读懂好奇。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房间另一侧的壁炉里柴火交叉垒在一起烧得正旺，我假借添柴站起身离开了之前坐着的方凳。虽然只走远了几步但空气却令人舒畅得多，仿佛这个小房间里有两个世界，一个难捱一个自在。

那只相貌可怖的狗在我蹲下拾柴火的时候迈开它的小短腿蹭到了我身边。它先是绕着我顺时针走了一圈半，然后又逆时针走了一圈半，大眼珠子一刻也不停地盯着我，在我把第一根柴火扔进火堆后，它停下来用它硕大的头颅在我小腿上打了三个转。

如果是普通的宠物我会把这个动作理解成小动物的撒娇模式，但它直勾勾的眼神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些动作与它相匹配的意思。

我迟疑地伸出手覆在它的头顶，小范围地揉了揉它近乎于无的短毛。它在这两秒间毫无动作，两秒后，瞬间躺倒在地上，朝我哈着舌头，露出它的肚皮，显得有些兴奋。

这种反转让我不禁转头望向它的主人。

那个不肯透露名字的男人，丝毫没有意外自己的宠物展露出反常的态度，他甚至泰然地用眼神示意我可以随意抚摸。

现在轮到我对他的大方表现出惊奇了，我转过头，看向正绕着我的手打滚使劲把肚皮向上翻的急切宠物，如愿将手贴在了它的肚皮上。

它满足地抻直了身子。我头一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复杂心情摸了一条狗，丝毫没有享受。

正当我为满足宠物狗的愿望而努力奋斗着的时候，那个男人打破了沉默。

他步调缓慢地走过来又蹲下，伸手想摸他的宠物狗。出人意料的是他得到的回应仅仅是一副在瞬间咬合的牙齿和它挪远的身子。

在这一刻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的宠物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对自己主人的态度，甚至对我的停止有些茫然，疑惑地用脑袋蹭我的手。

我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不满、介意的神情，反而是自然又毫不在意地收回手，重新站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摇椅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揉了揉宠物狗的头顶，继续之前的摸肚皮的动作，不答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火。”我瞥了一眼火堆，回复道。

我听到他轻声笑了一下。我不做任何反驳。

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在火堆爆开一个轻微的噼啪声后，他又出声道：“你不好奇吗？”

“什么？”我不太明白这个不甘寂寞的脾气怪异的男人的问话，从目前的相处看他只有一张长得稍稍傲人的皮囊让人顺眼。

“比如，你的身体是谁的？”

哦，也许对他的评价得加个“莫名其妙”。

“我自己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没有思索。

“不，是我的。”他也回得干脆，仿佛这个问题没有其他答案。

我手上动作不停，带着不解，转头望向他。

“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的。”他看着我的眼睛，重复了一遍答话。

壁炉包围了火堆，却没办法遮掩它的全部光亮。火光映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的脸上，他的表情认真而平静。

我不知道我的大脑为什么要创造这种情景使我不得不开口询问我自己，所以我只能诚实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然而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的眼睛再一次失去了这颜色单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