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旁边的婢女屏息敛声地上了茶,行了个礼,轻声道:“老爷说,请大人稍等片刻,他和那位姑娘马上过来。”
“您放心,那位姑娘才刚到县令府没多久,老爷只是问了几句。”
宋霁雪并未动茶盏,颔首道:“多谢。”
“宋公子客气了,奴婢先退下了。”
过了片刻,云鹊确定周围没人后,看了一眼面上云淡风轻的公子。
“公子,我刚刚飞鸽传书我哥了,让他着手调查这件事。”
“不过…刚刚听府里的小厮说,好像是林姑娘献的画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见他神色晦暗,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宋霁雪忍不住皱眉。
云鹊轻咳两声:“小厮说,说林姑娘为了讨县令的欢心,私自送了别人的话,被,被……”在宋霁雪的目光下,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消失。
不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不可能。”
语气斩钉截铁。云鹊实在不知,公子怎么就这么相信那个小娘子,一听到这件事,立马就派人查,还亲自来救人。
莫不是,他上次看走眼了……公子真就喜欢这种爱答不理的?
宋霁雪扫他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淡声解释了一句。
“她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是有人害她。”顿了顿,想起那日那个男子的骚扰,又补了一句,“让云鹰重点去查那日来铺子上闹事的李器。”
这话落在云鹊耳朵里,更像是对心上人的夸赞和…对情敌的敌视。
“是。”
“宋公子!”杜县令匆匆赶来,整理了自己的发冠,这才笑着道,“实在抱歉,刚才林姑娘让我派人去取东西,让您久等了。”
他并非那种嘴上叫着为官清廉,然后横冲直撞的蛮人。相反,杜县令深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所以在这种地方官场上也混得如鱼得水。
看出这个宋公子是怠慢不得的,既然重视这个林小娘子,那么把这个当借口,也就显得前面的等待合情合理起来。
宋霁雪也清楚他的意思,嗓音温和,但不打算让步:“是在下突然拜访,多谢您的招待。只是,我和林姑娘是朋友,听闻您不知她人现在在何处?”
“我在这里。”林相宜正拿着画和刚刚送来的墨水,迈进门槛。
她第一眼便瞧见了穿着红衣的宋霁雪,眼里不由划过一丝惊艳。平日里,他穿的都是些浅淡的衣裳,世家翩翩公子的样子,这红衣,衬得那张俊美的面容更盛。
宋霁雪雪感受到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整个人都僵硬了,开始思考自己今日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不知不觉中,两侧的耳尖红了一小片。
林相宜把这个过程看的十分清楚。
嘶……看着还挺纯情。
难怪…难怪最近流行着达官贵女强制爱书生的话本子。
就这姿色,就这气质,让人忍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想犯的错罢了……
要是……不对,自己这是在乱想什么呢?
林相宜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走到中央位置,请小厮帮忙把画的两端拿起来铺开。
见她转移了目光,整个人看起来安然无恙,又冷静自若,宋霁雪的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心中更加相信她是无辜的。
他对画作的见识对比杜县令只多不少,一下就有了猜测。
“这是……王秀山之作?”又细细看了两眼,宋霁雪立马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不对,不是他,有几处处山脚的笔锋不太对。”
杜县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宋公子好眼力,正是如此,这幅画非王秀山所作,却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十分像王秀山之作。”
他说的直白,林相宜却勾起一抹笑,道:“有人害我,让杜县令误以为这副画是我画的。”
“虽然暂时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我自有法子证明自己。麻烦县令大人让人给我拿一张宣纸,还有狼毫和墨碇来。”
就算宋霁雪不在这里,杜县令也会给这个面子,更别说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连忙摆了摆手,身旁跟着的小厮便下去取纸来。
没过多久,小厮拿着纸和狼毫,呈了上来。
林相宜随手把这张成色不错的宣纸铺在桌面上,拿起砚台和墨碇,按压在纸上,按照以往的惯例,慢慢研磨了一会儿,等出墨汁后,这才用笔开始蘸墨。
害她的这人模仿的是王秀山的山水画作,那自己也得画一副山水画。
国画非她强项,但是画画这东西,不像数学的严谨,是需要笔触,技法,意境,情感等等很多东西结合在一起,才能看出好坏。
如果第一眼就能攥住他人的目光,自然也是一种无声的胜利。
她的笔触或许还不够老练,但从小到大经过那么多场考试,对于老师最喜欢什么样的作品却没人比她更清楚。
功夫不够,氛围来凑。
决定好狠狠露一手后,林相宜提笔,笔尖轻触宣纸,认真作画起来。她起手成型很快,一挥一顿,勾勒出来的线条,刚柔并济,顿时,山的轮廓便展露的淋漓尽致。
杜县令看得当即眼睛一亮。
这蒋德果然没骗自己,这小娘子确实有几分功夫。
宋霁雪早就见过她画肖像画的样子,知道什么她的本事,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画画这种,和小儿启蒙相差不大。
她说没有人教,是自己琢磨的。本来只是一个肖像画宋霁雪并不觉得这话作假。毕竟肖像画的笔是她自己削的木尖所画,只需要画个雏形,这种是可以日积月累下练成的。
但这种用狼毫在宣纸作画,绝非能轻而易举领悟的。
而且……这下笔的果断就能看出,没少练过。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
可她自己也说,她爹是个木工,挣得钱也不过十几文,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俩去买纸笔?
林相宜不知道自己已然被怀疑了,她正打算通过留白与虚实的对比,来表现那种山水之间的空间感,也需掌握住墨的韵律。
浓墨地,如重山叠嶂,厚重显色;淡墨地,似云雾缭绕,空灵悠长。
山水相交,有的线似苍松翠柏刚劲有力,有的线似菟丝花轻柔一点锦上添花,灵动不已。
远近,层次,都被拿捏的极好。
一炷香后,一幅蕴含着勃勃生机,仿佛万物都活了起来的山水图大功告成。
她停了笔,道:“每一个画家,下笔不同,想表达的东西不同,画风看起来也不同。”
杜县令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画,语气十分激动:“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这画神了!我相信你了,有这种功夫,何必用他人的画?林姑娘,是老朽对不住你,刚才如此误会你是那等品性恶劣之人。”
画技越高超的人,就越讲究细节的画风,同样也会不屑去模仿他人。
若说王秀山想表达的是山河壮丽,那林相宜想表达的则是生命的盎然活力。
这种东西,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
她想过杜县令会变脸,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如同川剧表演一样,让人来不及反应。
“作画忌讳模仿他人,县令大人有所困惑也是理应的。”林相宜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其实还有一点,也可以证明民女的清白。”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块送过来的完好无损的墨碇。
刚刚看的太入神,杜县令这才想起来,刚刚这林小娘子作画时,用的是自己铺子上的墨水,而非他书房拿来的。
他迫不及待问道:“这墨水可有什么悬乎?”
“不瞒您说,民女在街上为人做肖像画,最初用的墨碇太次,效果成色不好,便想法子,加了一些树胶和能做颜料的植物。后面画习惯了,墨水里都会加这些东西。”
“这墨自带一股清香,且效果也和其他的墨有区别,您可以在纸上试一试。”
杜县令拿过那墨汁,果然闻到了一股树汁的清香还有一些其他植物的味道。
他抱着好奇的心态试了试。
果不其然,这墨汁差别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同样的力道,看着更实一些,也比其他的墨水干的更快。
“神奇!神奇!”杜县令忍不住感叹。
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林相宜可没忘记害自己的人。
她无害一笑,语气听着颇为遗憾:“其实,民女想为您赠的画非这种类型,是一种自己想的画法,不过那画被别人给换掉了……”
听她一说,杜县令这才想起这件事最重要的地方。
献礼一般都是会提前几日,然后由府中的人收起来。最后在生辰那日在拿出来,由献礼的人亲自献上。
这府中,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偷天换日之事。
杜县令面色一变,承诺道:“林姑娘,你放心,老朽定会彻查此事,也不会放过害你之人。”
“那这画……”
林相宜笑的眉眼弯弯:“县令大人还请放心,这画是雕刻而成,只是东西还在民女家中,明日民女定会把画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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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墨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