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府位落在城中央,距离城北并不远,不一会儿时间便到。门前有两个一左一右对称的石狮子,看着模样威风凌凌。
这一路走来,小娘子都未曾开口。
要进府之际,为首的官兵看见她低着一张脸,年龄又小,以为只是面上看着冷静,心中一软,眼里不由流出无奈之色,语重心长道:“小娘子,如果真有什么事,一定要实话实说。县令只吩咐让我等带你过来,并没让我们为难你。”
“你若有什么事刻意隐瞒,后果就不一样了。”
如他所说,自儿个只得了上头的吩咐,并不知道究竟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杜县令也不是一个轻易动怒的人,即使这样,也只说将人请过来。说明还有回转的地方。
他言辞恳切,有心提醒。林相宜也识趣点头,回他道:“多谢这位大哥,你说的我心里记着。这当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我定会给县令大人说清楚的。”
她在来的路上,早就想清楚跟献画有关,所以并不那么担心。
自从穿越而来,所做的其他事也是为了赚钱,于心无愧任何人,心中有自然底气,说话听着理直气壮,让人听不出丝毫心虚。
官兵审过不少作奸犯科之人,除去极少数穷凶恶极,经过训练的个别以外,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或多或少都有些慌张和破绽。
但小娘子话说的肯定,他瞧得真切,心中并不觉得是掩藏的太好,不免信了几分,对着等候有些时候的小厮道:“这位就是杜县令让我等带来的林小娘子。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府衙内了。”
他又走上前去,附耳小厮道:“我仔细看过了,这小娘子行事都很坦然,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解。”说罢,还顺理成章地颔了颔首。
小厮面上应是,只说自己人微言轻,会如实禀报,至于县令如何定夺不是他能改变的事。
官兵也深以为然,能得这几句话已然在意料之中,拱了拱手,笑着告辞。
庭院内假山旁的古树参天,穿过杨柳依依的青石板路,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随手在喂鱼,他的肤色古铜,鼻子下留着白色胡子,刚毅和儒雅的气息彼此结合,听见动静收起了手中鱼食,转过来的目光看着十分威严。
刚才还在身旁的小厮也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林相宜知晓,此人便是人人称赞的杜县令。
她不卑不亢对上那打量的目光,半晌,杜县令摆了摆手,两个小厮并步拿着一幅画,对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把画铺开。
林相宜抬眸看去,一张以秀丽的水墨山水为主,骑着鞍马的人正快意奔跑为辅,中间还有一块波光粼粼的湖水的画面引入眼帘。每一帧都充满美感,比在明言堂看到的那些画,还要精致许多。
这背后作画之人,绝非普通人家。
杜县令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看她面上流露出欣赏,问道:“这位姑娘,你可知名手王秀山?”
王秀山?
林相宜早就知道这是一个架空的世界,和自己以前在书本上学习的名人没有一个是重合的。但是她还是认真想了想这个能被杜县令称为名手的名字,发现自己还是毫无记忆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民女未曾听过。”林相宜又看向这幅画,“但这幅画若是出自这位王秀山之手,确实是您口中的名手。”
杜县令早就猜她会矢口否认,冷笑道:“那就奇了,你既然不知,又为何会将他的画赠予蒋管事后又赠予本县令?”
林相宜微愣。这山水画何时就成了自己给蒋管事的那幅了?
按理说,她和蒋管事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日把画送到醉香楼时,蒋管事不在交给了掌柜,莫不是看都没看太相信她就直接把画送到了县令府?不然说不通为什么蒋管事不在县令那边解释这件事。
那么,只能是送画的路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林相宜立马想到关键处,语气看着更加淡定:“民女确实不曾听闻这位名手之名,非名手不出名,而是民女从小到大都在小红湾里,继而孤陋寡闻。”
“至于您说民女献这位名手之画,此事更难发生。既是名手之作,断不可能是民女能花银子就可以得到的。”
“民女确实为您献画,但为自己亲自所作,而非这张山水图。”
过寿辰本是一件喜悦之事,宴会上,杜县令听到蒋德那家伙说要献礼,观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以为是什么名贵之物,心生不喜,遂出口拒绝。
那蒋德却笑着道:“非也非也,您有所不知,这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但却是一片心意。大人不喜那些,下官心中一直有数。只是前几日听人说,城北的长街铺子来了个卖画的小娘子,不过才十四十五岁,一个人穿着朴素,看着让人心疼。哪知道这小娘子就卖着一个名为肖像画的东西,一幅画十五文,短短时间,就引来了不少人。”
“下官觉得有趣,便寻了一些买过画的人,都说那位姑娘画技不凡,又有耐心,便请那位姑娘作画。那姑娘一听是为您作画,只说分文不取,大人不妨看看?”
若林相宜能听到这番话,恐怕当场感叹就会蒋管事的口舌功夫说的实在太漂亮,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还带着夸了她,让人无法拒绝又能舒服地承下情。
杜县令也知他的有意讨好,听到是一小娘子所画,那股子不悦顿时一消而散,缓下脸色,连说了两句有趣。
蒋管事见人这么快就改口,连忙把自己一眼未看的画呈了上去。自儿个心中也十分好奇,这会是什么样的话。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人的吹捧若有十分,只能信五分。传的这么神乎,想必也是有本事的。
又听才十四十五,可见天赋,杜县令心中期待,心中还想着就算画的不是那么好,那略显青涩也是一番心意,应当珍之,因此画被呈上来时,立刻将收封极好地画打开。
这一打开,就发现不对。这画风,明明是王秀山的风格,怎地就成了一个小娘子的亲笔画作?
于是杜县令又问此画当真是那小娘子所画,蒋德言辞凿凿,又忐忑问发生了何事。等他把那小娘子自认画技不精,寻了他人的画以赠的猜想告之时,蒋德说自己时间紧没来的及看一眼,就差对天发誓不是自己从中作梗了。
杜县令十分厌恶这种用他人成果来借花献佛之事,不过他的理智尚在,只让人把人请来,自己亲自来问。
可这小娘子处变不惊,一通下来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杜县令沉思片刻,又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自古以来,断案讲究证据。王秀山并非天下名手,只是在江南这一地段出名,他的画作并非那么难得。”
“实不相瞒,姑娘言语我心中是信了几分。并非为难你,只是想问你可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自身?”
现代讲究疑罪从无,要想定罪,需用证据证明嫌疑人有罪,这里却恰恰相反。
其实就算杜县令不说,林相宜也会主动要求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十分理解,刚想说话,一个小厮快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外面有人来,是…是宋家的那位大公子——宋霁雪,他,他要求拜见。”
“宋霁雪?”杜县令不解蹙眉,“我和宋家并无来往,他怎么会来这儿?”顿了顿,想起这人的才子之名和身份,又补了一句,“快快有请!”
小厮又看了一眼同样惊讶的林相宜,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宋,宋公子说,是为了刚才那姑娘而来,他说里面必定有什么误会,已经,已经派人去查了,还希望您不要怪罪。”
闻言,杜县令嘴角一抽。
先不说他对有才华之人惺惺相惜,就这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得天子青睐,就是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都不敢怪罪,更别说这等小事……
只是,这姑娘能让宋霁雪亲自登门,若是和宋家有关系,那么一幅王秀山的画,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厮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林相宜听到后面,神情也变得有些恍惚。
宋霁雪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是今天来找她时听到了自己被抓走了,所以特地前来?
她认为这就是个古板犟种读死书的书生,又因为原主爹一事迁怒。其实也不知道原主爹一人,而是这种重农抑商风气下,其他人也不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么久了,一直都没答应给他作画。
宋霁雪心中不计较也就罢了,竟然这么相信她,还要不计前嫌要为自己寻找能证明的证据?
还是……那天那些话给他骂醒了?
林相宜不得而知,定了定心神,对着又开始怀疑的杜县令道:“您可以派人去民女的铺子上把那里的墨水带来,民女自有法子证明此事,不如请宋公子一并移步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