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晓色,错落在绿色田埂中的土屋里,已有炊烟从斑驳的烟囱中缓缓升起。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1〉。春天是播种最佳时间。粮食对于小红湾的村民是重中之重的事。
昨夜细雨绵绵,夯土墙皮裂缝处受潮开始剥落,茅草覆盖的屋顶也隐隐生出一股怪味。
林相宜就是被刺激醒的,一骨碌地从打着无数个补丁的衾被中起身,抬眼看向破烂的窗棂,迅速穿好素裳。她习惯性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又整理了一下床榻上其他凌乱的地方,脚一拐去了灶台。
灶台上房是用竹竿撑着的木板,简陋但能防雨。她掀开倒扣着的另一个碗,底下赫然是昨日炕的梆硬的馍馍。角落处柴火堆积的不多,顾不得加热,配着冷水就胡乱塞了下去。
今天需要先把地里的土翻一翻,便于空气流通,播种后也能长得更快更好。除了稻田,院子也可以围个篱笆种一点瓜果蔬菜,自给自足…
林相宜一边想着,一边拿起了立在门口的锄头。初春的还是有些冷的,风如刀子钻进了骨头缝里,她套的粗衣布裳虽多但不御寒,只能裹紧身体从中取暖。
等候已久的李器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到的便是垂涎已久的美人咬唇哆嗦,苍白脸色突兀一抹红晕的场面。当即兴奋开口:“林娘子,你若随了我,我定派人把岳父风光大葬,哪还需要你去地里干着卑贱的活儿?风吹日晒的,哪里是你一个姑娘受得住的?”
李家是这一片有名的富商,李器又是家中独子,简直是把他当眼珠子宠,从小无恶不作,闹大了就花银子摆平。他给钱大方,前仆后继的女人并不少。小厮跟他十年载,也见过那种说着死也不同意,不得宠后用尽手段的。心中不屑一顾。
“林娘子,想嫁给我们少爷的娘子可多了,少爷一心只有您。但这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了,也没意思了。”
李器故作不满地踢了一脚:“怎么说话的?”小厮挨了一踹,连忙龇牙咧嘴地告罪。
林相宜脸上的红纯属是看见李器给气的。她是因为补美术期末作业,猝死穿越到这具和自己同名的身体里。而原主则是相依为命的爹失足从山坡掉下去世,悲痛不已而亡。
接受原主从小到大的记忆后,林相宜果断从原主爹爹存钱的枕头底下拿出了近乎一半的钱买棺材,又拿了剩下的一半钱请神婆为原主爹爹入葬当日祈福。
这李器以前就想强占原主,幸得原主的爹强烈反对才有所收敛。但这也只是暂时,原主的爹一死就不再掩饰,变本加厉地威逼利诱。林相宜和原主温和的性格大相径庭,以命威胁才造成了目前相安无事的局面。
现代的林相宜就是在贫苦家庭出身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这也是她能这么快就接受良好的原因。
若不是学习成绩和画画成绩出众,以省内第一的成绩被央美录取,按理是飞不出那小县城的农村的。因此,林相宜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
“你,想嫁自己嫁。”林相宜冷笑一声,接着将锐利的目光对准了李器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还有你,都多少房小妾了装什么用情至深的戏码?既然觉得卑贱,就别吃饭了!”话落,她转身回了屋,“砰”的一声,木门从里面被锁上。
“你——”小厮不可置信地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小破院,又看了看自己。半晌才说道:“怎么会有如此泼辣的女子?”
少爷最烦指着自己鼻子骂的,这林娘子还没进府就这么嚣张,实在该磨一下性子。
他心里想着折磨人的法子,转头一看却见李器正痴痴地看着前方,嘴里念念有词:“这死了爹,性格大变也别有有一番风味。”
“你懂什么,她这是吃醋了。女人只要吃醋,就证明心里有我…”
听到第一句话,小厮点了点头,后面脸色开始迟疑起来。那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真是吃醋?
又听李器势在必得道:“不过你说得对,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派人把林家的地看守起来,但不要伤她。”
“……”
田婆子住的土屋离林家只有一墙之隔,有点风吹动静都能听见。这两日在地里干完活回来,都没有听到旁边的屋子门打开。
林家属于是屋檐破烂偏逢雨。这林丫头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出生时,娘因为感染风寒去了。她爹含辛茹苦地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又天降横祸的去了。偏偏还被李器那地痞流氓看上眼……
田婆子犹豫了一下,提着手中的篮子上前敲了敲门。
“哎!来了!”林相宜刚打开门,就被一篮鸡蛋塞了个满怀,还没反应过来,田婆子瞧见她扎起头发背着竹筐,率先道:“相宜丫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你这是要去你家地里?”
鸡蛋在这里算的上稀罕物,也就田婆子的儿子在城里的酒肆当伙计,时不时能带点东西回来开荤,才能这么大气。
按林相宜以前的性格,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但是从穿越到现在不是半碗水的糙米粥,就是硬的难以下咽的饼子,已经磨平了她的骨气。
“谢谢田伯娘。我家地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婆婆说了句好孩子,然后无奈叹了口气:“李器那厮派人守在你家地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听老婆子一句劝,千万不要听李器的诓人的话,学着你爹的木工手艺,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
蜿蜒的街道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摊位互相紧挨着,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热气腾腾的包子哟!”
“快来瞧瞧,刚出来的桂花云片糕?!”
“我家的菜都是一大早摘下来的,保证新鲜!”
“……”
林相宜找了个相对宽松的地儿,把背着的竹筐放在地上,蹲着将筐里这两日准备的东西依次拿了出来。
卖面点的大妈得了空,不经意看到旁边多了个丫头捣鼓着手上的木片和削的溜尖的木棍,又摆出一碗黑色的水,实在新奇。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你这是卖什么的?”
“卖画。”
林相宜自知细胳膊细腿对抗不了李器府里凶神恶煞的家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饿死。
她的穿越并没什么金手指,唯有一身画技,偶然看见原主爹留下的木板和砂纸,心中便有了主意。将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一块墨锭。这个墨的成色并不好,于是又在外面找了找可以染色的植物和树胶研磨取汁,结合在一起的墨汁浓稠,成型效果很好。至于没有毛笔?就更轻松,把木头棍子削尖,一个简单的画笔就型成了。
这里来来往往人不少,闻言炸开哄笑。
“连根笔都没有,这哪来的小丫头骗子哦。”
“就是嘛!好歹装装样子!”
“……”
刚在早点铺子吃完面的曲娘子和周围人的想法差不多,摇了摇头,正想离开,只听那个黄毛丫头又道:“我卖肖像画,也就是照着长的模样画,若不像就不收钱!”
曲娘子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点她的客人都是有权有势的,自然也知道画画是需要请夫子教的,而这丫头穿着朴素,还打着补丁,哪里像金窝银窝出来的小姐?
她心中不信,但被那铿锵有力的语气激起了火气:“多少文一幅画?”
“十五文。不像可以不收钱。”
又引起一片唏嘘,更有人啐了一口。
“十五文?我可以吃三碗素面了!”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开口可真狠啊!”
“……”
曲娘子倒是不差这点,“行。你说的,不像不收钱。”
“嗯。”
林相宜拿着木片,给上面贴上红色的砂纸,左手压着,另一只手拿起较粗的木笔,这种烂熟于心的事根本不用刻意描,果断下手,三两下面部轮廓便成型。
曲娘子离得近,全程盯着,忍不住惊呼一声。围着的其他人不明所以,一阵搔痒,引得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林相宜不受影响,神情专注,拿起削的最尖的笔开始画人物的细节。余光瞥见眼前姑娘摸了摸身上的耳坠,应该是这坠子意义非凡。想了想,又结合现代的素描,画了一个浅浅的卧蚕,那双眼睛顿时更有神了。这次作画关乎以后的生意,简直是拿出了当年参加艺考的态度,把每个地方都画的极为仔细。
但也仅仅只用一刻钟就停了笔,这还是有着不熟练的原因,其他人见状,接二连三围了上来。一个杏腮桃脸,秋波流转的女子跃然纸上,赫然是刚才曲娘子不服娇嗔的模样。
惊讶,赞叹,语无伦次声瞬间爆发。
“这这这…”
“这小女娃画的简直神了!”
“一模一样啊!连带的首饰都画的栩栩如生,这十五文当真是值!”
“……”
看着前方热火朝天的样子和被围的水泄不通的路,云鹊驾着马车有些犯难。
彼时,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怎么停了?”
公子赶京面圣后回来,府里的人想必早早就准备着,按理来说不应耽误时辰。这么一想,云鹊立马做出决定:“公子,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我这就去喊人散开。”
这条道路上一般都是些平民百姓,商贩也指望着买卖来过日子,宋霁雪不想兴师动众。
“不用。走,我们去看看。”
眼见围的人越来越多太多,黑压压一片。林相宜怕出现踩踏事故,忙站起身大声说道:“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我以后每天都会这个时辰在这里摆摊卖画,大家有需要以后随时可以来。但是现在麻烦大家先散开,免得拥挤引来治安。”
她年龄小,说话占理又声音甜,很多人吃这一套,纷纷散开。原本那些被占道的行人和被吸走客人的商贩,听到这番话,也不由自主的消了火气。
宋霁雪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闻言,他低声询问旁边的男子:“卖画?兄台可知这姑娘卖的是什么画。”
那人看他气度不凡,有心笑了笑,意犹未尽道:“听那姑娘说,叫肖像画。就是买家的自己的模样,可新鲜哩。你来的晚不知道,那画只用了一小会,看着活似真人走出来了。”
“要不是我今日饮了酒花光了钱,定要花上这十五文。”
宋霁雪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曲娘子手中的美人图,虽然接着被如珍似宝地收起来只看了几眼,但也能看出所言非虚。
他想起刚才这姑娘口中的排队,顾不得其他愣着的人,几步就站到了第一个位置。
“能为我作画吗?画得好给你一两银子。”
〈1〉“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南朝·梁·萧绎《纂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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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作肖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