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没有名单。”雁昭收敛了一贯轻浮的神色,首次在戏洵面前露出一丝沉痛。“李易之只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太多的弟兄死在了草原上....而我们甚至连名单都整理不出。”
“没有名单又何妨?”戏洵一时冲动,握住她的手,说道,“无中生有。”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雁昭立刻说道。她诚恳地看着戏洵,“然而某对昌都的那些负累实在不太熟悉,只能摆脱先生帮助一二了。”
戏洵顿时觉得自己一时冲动,踏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里。
“如今先生也是听了军机要事,”雁昭继续诚恳地说道,“与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呵。”戏洵冷笑一声,想把手抽出来,“戏某命薄,恐怕是难以与将军风雨同舟啊。”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雁昭环顾了一圈,弯起嘴角,戏洵甚至可以看到她黑眸深处隐隐闪过的绿光,活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狼崽子,“我熟悉先生,正如先生也熟悉我,不是吗?”
“若我没记错,你我在这之前,可是素昧平生。”戏洵吐槽道。
“梦里见过也是见过嘛。”雁昭不在意,“如今易之重伤未愈,我没法把他弄来与我同行,只能将此事拜托先生你了。”
她的神情又严肃起来。
“请先生务必助我一臂之力,将祸乱朝廷的虫子揪出来。”
舍去了所有的掩饰,这才是雁昭的真实目的。
“所以,你之所以过来昌都,就是这个目的。”戏洵说道。
“是。”雁昭说道,“事关紧要,又必须掩人耳目,所以由某去是一石二鸟的选择。”
一来她身为此回最大的受害者,回都避难理所应当,二来她又顶了个家破人亡的公主名头,看上去孤立无援,正好可以成为诱饵,吸引幕后黑手的注意。
雁门关破只不过是敌人一时的得逞,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玉门关惨胜只是反击的第一步,雁昭回昌都是第二步。
如今世家势大,天家式微,若在盛世,天家尚且找不到处置世家的理由,可现下时局不同了。雁门惨败一场,朝廷动荡,内忧外患,天家若还拿不到对世家的刀,差不多这天下也该换人了。
只不过......
戏洵叹了口气。
“所以你选择了我。”他缓缓说道。
他天纵奇才,又是一脉单传,属于拉拢起来毫不费力,也没有多少其他麻烦,对天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助力。
可不知为何,越往下想,越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里乱窜。
“呵,看来淑公主当日,确实并非是一时兴起。”戏洵控制不住的冷笑道。“枉我......”
他忽然觉得自己失言,将后半段话咽了下去。
“告辞。”他撇过眼眸,不去看此时的雁昭,站起来就走。
离开的身影颇有几份狼狈。
“......”雁昭愕然地看着戏洵忽然变脸。
“主上,您看....”旁边的暗卫问道。
“我怎么看?”雁昭拿起一颗绿豆往他脑门上弹,“当然是用眼睛看了,还能怎么看?”
她皱眉,对戏洵突如其来的脾气十分不解。
过了半晌,她恍然大悟。
“他果然对我一见钟情了。”她抱着双臂,对自己的这个结论深信不疑,然后叹了口气,“唉,魅力太大也是罪过。”
主子,您忘了当初在草原上您是家喻户晓的鬼见愁了吗?——一旁从草原跟到现在的亲兵默默咽下了这句话。
戏洵被雁昭气的头疼,关键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于情于理,雁昭说的都是对的。
她甚至都没撒谎。
只不过被自己猜到了一点,她便痛快的和盘托出,甚至邀请自己上船。
全程都没把自己当一个病人。
戏洵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十分讨厌被旁人当成玻璃娃娃一般对待。
从小到大都活在对方怜悯的眼神中,他早就厌恶了所有人的怜悯。
只不过是天生体弱多病而已,又不是什么绝症,哪里便是立时就要死了的样子?
他也是常人,也有野心,也有梦想。
他想稳定天下,他想四处游历,去绝境,去悬谷,去天下任何人力可到之处,去见识更多的风景。
而不是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当个所谓天纵奇才的玻璃娃娃,活在旁人怜悯的视线里。
便是连顾溪山有时候都会显露出对他身体的担忧,或者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雁昭没有。
她看向自己的视线里充满了探究,兴味,好奇,惊艳,甚至是占有,却唯独没有怜悯。
戏洵并不排斥她的眼神,更谈不上冒犯之说。
可以生气的理由又少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他又不愿承认。
一来二去,当天晚上便发起了烧。
这金贵身子,倒是比他自己还坦诚不少。
同住一处,雁昭自然是第一个便得知戏洵生病的。
“希尔法,”一边的顶替上来的另一个副官欲言又止。“他.....”
“谟岐的伤好了?”雁昭悠哉游哉地说道,“纳吉,我看你是想向他学习?”
“纳吉不敢。”纳吉立刻说道,“只是劝将军莫动真心。”
“......呵,”雁昭冷笑一声,“真心是活人才有的东西。”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树梢,“我只不过是个厉鬼罢了。”
“鬼是不需要人心的。”她托着腮,“我以为你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是。”纳吉低声道。“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
“还看不出来吗?”雁昭大惊小怪地说道,“去看那发烧的小白脸啊。”
“可是您之前不是还说....?”纳吉愕然。
“哦,”雁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草原上,对待盟友要像春天般温暖,这句话还是你爹教给我的,这么快就忘了?”
“也就是说,将军,您是把他当作您的.....?”纳吉说道。
“同谋。”雁昭弯起嘴角,“而且是制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