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沉没有出声,但是他的沉默像刀子一样凌迟着黄姨。终于还不等到质问,她先开口说道:“徐沉,我有一件事没有和你说,其实我想了很久,现在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就是现在我让我儿子来家住一段时间,时间不长,他最近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心情不好,吃饭也不太好,所以我就过来想着能不看护一段时间。”
看到徐沉抬眼看她,她连忙摆手:“时间不长的,等他好一点,我就回去了,他也就回学校住了。”说着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果说道:“我们在这里吃的喝的都是自己掏钱的,没有向张助理报销。”
她的手裹在围裙里搓了搓,似乎是十分为难不好意思:“你就看在阿姨照顾了你那么长时间。”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徐沉。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然而视线都仿佛带上了重量,沉甸甸压得人无法呼吸。
“我上次说,让他不要住客房。”徐沉没有抬头,手上整理着面前的东西。这个房子里面除了主卧,有两间客卧,还有一个书房里面也有床,之前阿姨过来的时候都不住在这,所以没有准备保姆房。
阿姨并不知道徐沉已经进去看过了,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儿子和我一起住在另外一间里面的,我们也没有那间客房的钥匙啊!”
听到这样的推辞,徐沉知道自己的东西也已经不能感受,他抬手指向客房:“您也是干了很多年家政的人,不如进去看一下吧。”
看到徐沉直接让她过去,黄姨终于感受到了不安,疯狂解释,但是脚却是一动不动:“真没有,我儿子那么听话,我和他说了不能进去的,他一定不会进去的。”
“进去看看不就行了?”徐沉不想再纠缠了,有些话说出口了就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说得更透彻除了伤感情并没有别的作用。马上就和黄姨分开,他想好聚好散,根本不想撕破脸面。“黄姨,我们之间的合同实质上已经结束了,正好这次假期以后,你把钥匙和卡彻底交回来吧!”
“真的,我儿子就借住了一段时间,他很听话的......”黄姨还在不停地强调着她儿子的听话,诉说着她的不得已。
徐沉已经没有了听的**。这里的房子比起别墅要抢手的多,无论是出租还是出售都是不缺市场的,马上他就没有收入了,就像是苏培元说的,也该适时考虑考虑自己的后路了。原本的计划里面,就包含这项内容,只不过黄姨的做法加快了他的进度。
他起身,拿上资料和包准备离开,一直到走到门口。
黄姨才像是骤然清醒,立刻跟上来说:“就两个星期,行不行,我儿子最近正在准备期中考试,等考完我们就离开,考完立刻离开。”
回头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徐沉开口,语气温和仿佛要答应黄姨的请求,但是话语中的具体内容却如同冬天的冷风一样刮走黄姨脸上刚挤出来的笑容,“不行,黄姨,那是你的儿子,你自然要为了他想办法,但是这里曾经是你的工作场地,现在尽快把钥匙和张助理交接一下。你知道的,张助理要是知道了整个事情,没有我好说话。”
他刚准备拉开门,身后传来了黄姨哭喊:“徐沉,你是要逼死我呀!我都照顾你那么长时间了,你就不能通融通融,这么有钱,还有一个房子,就不能借我们过渡一下吗?我还给你准备了饭菜,就想好好和你说说这件事,求求你。我儿子说不定去了客房,但是他也就是害怕弄乱你的主卧,想用一下客卧的卫生间。......”
转身,将包放在鞋柜上,看着执迷不悟的黄姨,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之前确实活在了迷雾里,根本没有仔细看看身边的人。
他和黄姨并不亲近,但是毕竟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人,看着黄姨颤抖的手,他就知道黄姨十分相信她自己的儿子,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简直就像是利剑扎了他的心。也就是说,和多年以前一样,这一次徐沉还是不被信任的那一个,不过幸好,他早就知道了。
他拿出手机,将里面的一个视频发送到了电视上,顿时客房的画面显现出来。这是之前那个可以监控的机器人,后来被苏培元放在了客卧,本来就抓了黄姨的儿子一次。所以画面的一开始,就是昏暗的房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套上了防尘罩,而只听到咔哒咔哒几声,门开了,黄姨儿子的身影立刻出现了,手上拿着的不是钥匙,而是铁丝。
黄姨这个时候脸色已经白了,想出声阻止,嘴唇却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一进房间,第一时间不是开灯,而是掀开了床上的防尘罩,直接躺了上去。躺下之后,一下子看见了正对着床的机器人,顿时面色巨变,骂骂咧咧起身,本来准备锤上来了的手一顿,转而拿起了地上的防尘罩盖了上来,画面顿时一片模糊。
但是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传来:“有病啊,家里面装什么监控!”
“有客房不让人睡,也是脑子有病。反正人没回来,我先享受享受。”
“你怎么把这个门开开了!”黄姨的声音惊慌失措,紧接着两声结实的巴掌声出现在房间里,紧接着就是年轻男生的讨饶声:“妈,妈,你打我干什么,我为什么不能住这间房间?凭什么我就得住在比这个小的那个房间?”
黄姨的声音传来,有些迟疑说道:“这是徐沉朋友常住的地方,你上次来不久被说了,要不是你妈,你得被抓进去,别说这个,你是怎么进来的,谁教你的?”
“没谁教我,我就要住在这个房间,你照顾了徐沉那么长时间,也算他半个妈,那我就是他半个兄弟,我不能住他的主卧,连客卧都不行吗?”说完就听见一阵细细簌簌地动作,“妈,妈,我就想住这个房间,妈~”
“好了好了,你住这两天,什么都别给我乱动。”
“知道了,妈!我想吃东西,你快去给我做,我饿了,再等就胃痛了。”
嬉笑声走远,视频也就结束了。
黄姨的手一直在颤抖,想解释但是又开不了口。
徐沉说:“您确实照顾了我很长时间,我也很感念你的仁慈善良,你真的尽心尽力把我照顾得很好。”
“不是...”黄姨出声阻止徐沉继续说下去。
“上次他来,我没说什么,只是拿走了客房的钥匙,但是现在他会开锁了,之前我就劝过您,带着孩子和你的丈夫离婚。你有工作,拿着钱在这个小区租一套房子都是绰绰有余。”看着眼圈泛红,皱纹和白发的黄姨,徐沉狠下了心,“就算没有那么多假设,您现在有两月的工资,如果把钱全部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在这里租一套房子不行吗?”
“我之前会想想,你要是我妈妈该多好,但是后面我又在庆幸,你不是我妈妈。”话锋一转,“现在房间里面很多贵重的东西都是有清单的,这个摄像头只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但是有一些隐形摄像头是张助理那边安装的,之前是为了关注我的状况,现在么,黄姨,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
“我儿子不会这样!”徐沉说的话仿佛终于摧毁了黄姨的心理防线,她一下子崩溃了,尖叫反驳。本来身上的围裙被撕扯开来,丢在地上,说道:“我不许你侮辱我儿子,他是要上大学的人,不会和他爸一样,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连大学都考不上,你没资格说!”
徐沉闭了嘴,沉默看着面前发疯的中年女人。抛开感情的滤镜再看,黄姨随着苦难生活逐渐瘦削的脸庞此时刻薄了起来,说话的语调页再也不是之前的温柔和蔼。好像生活一下子在她身上留下了苦难的印记,而之前他都在视而不见。
他的沉默更像是在黄姨的伤口上的撒了盐,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徐沉,眼神怨毒,口中吐出的话也像是淬上了剧毒:“我儿子再怎么样也是父母双全,你爸妈都根本不管你,你没有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有助理在身边的小孩,说不定你就是被小三抛下的私生子,你爸妈根本就不爱你,也不关心你。”
徐沉抬手也捂了捂心口,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仿佛有冷飕飕的风经过,也好像有铁锈一样的味道从胃里翻上来。不过这些话,他都曾经用来自伤,此时从黄姨口中说出来,竟然有一种终于落到了实地感觉。
看吧,连你最亲近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这样的吧,所以你就是这样的吧!
恶魔般的话语出现在耳边,像是引诱着他的堕落,却再也没能催发他一滴眼泪。
在这两人对峙的片刻,他竟然有一种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他也这么做了。
“哈哈哈哈......”肆意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在客厅里回荡,有些空洞,有些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