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李芜的本质亦是创伤东君,这几日太阳倒是没那么热。只不过站在城墙上的闻霄心里焦躁难安,身上也感到闷热。
祝煜这登徒浪子的做派倒是熟捻,长臂牢牢圈着人,胸口前的重甲贴着闻霄的面颊,手还若有若无拂过闻霄背后服帖整齐的发。他微微垂首,每一次呼吸都刻意得从闻霄脖颈溜过,凉飕飕得让闻霄浑身酥麻。
闻霄开始建设自己的内心:上啊!怂什么!奔着而立之年去的人了,还能风流不过他一个天天扎在军营的爷们!
然她鼓劲鼓了半天,最后手温吞地抬起来,避重就轻在祝煜身后那块敦实的甲胄上拍了两下。
闻霄甚至是怀疑,隔着甲胄,对方压根就没感觉到自己的动作。
闻霄深深的闭上眼:丢脸,丢文人的脸,丢玉津的脸!
“闻霄,你是想摸我吗?”
闻霄倒吸一口气,“谨言慎行!”
说完她自己眨眨眼,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味道这么……不纯洁呢。
闻霄清了清嗓子,“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摸也行,不是那种摸,你懂吧?”
祝煜冷着张脸,笑意却从眼睛里面透了出来,“你们文官都这毛病吗?摸就是摸,还分甲乙丙丁种吗?”
“当然,有比较私密的,也有比较礼貌拘谨的。”
祝煜撇了撇嘴,“嘁——”
闻霄心里炸毛起来,“你漏什么气?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我说的摸就是礼貌性地接触,主要是为了试试你的肤感,看看你的皮肤状态、体温什么的……”
对方依旧是不屑地一声,“嘁——”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事实胜于雄辩,你……”
后面长篇大论还没琵琶扫弦似的说出口,手就被祝煜一把擒住,贴到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上。
祝煜总是个冷的人,看上去蛮活泼的,可他脸廓的走线像冰川,双眸不带一点热乎的人间气,声音更是三尺青锋见血封喉。
他的脸贴在闻霄手心,也是冷的。甚至因为皮肉贴合的很好,一摸就是骨头。
“事实胜于雄辩?”见闻霄哑火了,祝煜乘胜追击,“这算不算闻侯认为的摸?”
“算……吧?”
“这样呢?”
他倒是大方,抓着闻霄的手一路下移,就摸到喉结上去了。
想来祝煜也并非顽石一块,喉结滚了滚,竟颤了几下。只是闻霄被拿捏住,根本没心思逗回去,更遑论玉津的风流风骨,文人的风花雪月、体面尊严了。
“你是为数不多摸到我脖子的人。”祝煜轻声道:“我也不算个好武将,比起带兵,早些年跟着大王做的都是些剿匪的活计。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碰到脖子。”
祝煜总是风光无限的,祝家出事之前,他是个切切实实的体面人。虽说能吃苦,事业少,并非娇生惯养,可在京畿,人人也都尊一声“祝小爷”。
他从不提自己具体的职务,似乎是贬谪之后,就没怎么体面过。
闻霄顿时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对祝煜的一切知之甚少。人在急着前进的路上总是会错过许多风景,可她好像错过的有些太多。
人是经不起蹉跎的,她错过的是京畿最耀眼的太阳。
闻霄硬生生拽回了手,这一个大动作让祝煜有些错愕,可下一瞬,她便一头扎进祝煜的怀抱里。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忽视了就是忽视了。闻霄眉头紧锁,开始悬心祝煜和她早就生了芥蒂。
怎么可能没有芥蒂,兵荒马乱的黄河岸,他在烈烈长风中亲口质问。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祝煜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忙着公务,倒是把我忘了。”
闻霄心虚,不敢接话,只管脸贴着甲胄。
祝煜叹了口气,“算你个倔驴有良心。”
他拍了拍闻霄的后背,像安抚小猫,“行了,小爷我还不至于这点事就记恨你。”
闻霄抬起头,看着他精致的下颌线,“你这么大方?”
“我是小家子气的人吗?”
“喔……那倒也不是。”
“我是觉得,能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上了。若是以后分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会存在。你爱我也好,不爱我也罢,起码现在你抱着我。”
他说得可怜兮兮的,倒是引得闻霄心里无限内疚起来。
好狠的一张嘴,出去打仗真可惜了。
同时,闻霄也捕捉到一些不对劲的话,“什么叫以后分开,你是就跟我谈情说爱玩玩,以后换个更美的美人左拥右抱是吗?”
祝煜费解地皱了皱眉,这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玩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打仗就会死人,神明都会死,我也会死啊!”
“你不会的。”闻霄坚定地道。
“为什么这么肯定?”
闻霄继续把头埋了回去,“就是不会。你若是不能全须全尾全身而退,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非得死的话,悄悄死掉,日后转世之前等我一块罢。遗书遗言也不要写,徒增人伤心。”
祝煜听了只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固执又绝情成这副样子。
“好啦,我不会战死。”
“你自己说的。”
“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不会战死。我可不像你,天天奔着死门冲,脑子轴得不行。”
不知为何,闻霄听了这话,觉得怪怪的,可她细品半天,倒也没什么。
两个人在城墙上就这样抱了许久,谁也不愿提出松开。可长久下去,闻霄站得腰酸了。
祝煜察觉到怀中姑娘的别扭,干脆将她扛起来,放到城墙上。
城下是一片军营,黄帐子连绵如海。闻霄坐在墙头,能看到轻飘飘几朵云下,苟延残喘的那轮日。
“唔……想听八卦吗?”祝煜站在她面前抱臂而立,有了城墙垫屁股,她终于和祝煜一个高度上了。
一听八卦,闻霄两眼放光,“谁的?”
“你们那一屋子开庆功宴的,没几个光棍。”
“真的?我看诸君年纪有老有少啊。”
“和年纪有什么关系。首先是那个谷宥,单身多年没绯闻,叶琳守寡就不能算了吧。兰和豫、宋袖、令姐……”
祝煜竟然开始正儿八经一个一个数,数了半天满满一屋子人,竟然只有十一个光棍!
连十一这个数字,都光秃秃的。
祝煜补充道:“哦对,还有你。”
闻霄难堪道:“这很奇怪吗?不对,你也还在打光棍啊!”
祝煜摇摇头,“不同地方不同风俗,对于你们或许不奇怪,我们京畿人成婚都早。想我还没领职务,相亲的门槛就被踏破了。当然我家也不是谁都能来的,我自然也一个没去相见。”
“这样啊,那你还挺……有贞操的。”闻霄嘴角抽了抽。
祝煜突然郑重且严肃道:“我们联军到了年纪都安排相亲,尽快成家。因此我也是看你们这一屋子光棍怪愁人的。”
闻霄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还兼顾着做小红娘?”
上下打量祝煜这副模样,没什么喜气,倒是看气质冰冻三尺能毁十桩婚事。
祝煜手脚莫名开始僵硬不自然起来,道:“红娘个锤子。我是说,我想帮你们解决一下相亲困难。”
“啊?”
祝煜顿了顿,突然卸了佩刀,长身恭敬一拜。他是个倨傲狂妄的,从来行礼歪七扭八不标准,这次却身子压得很低。
一直被精心照护的佩刀被郑重捧在手上,日光为刀鞘挂上一捆金色的晕。
祝煜字字珍重道:“闻侯敬上,自当年玉津一面,纵世事无常,风雨兼程,我执念未移。往昔是我唐突,爱之一字难悟,可我想如果我学会了爱你,是不是也算爱了世人?”
他从未如此认真过,以至于闻霄陷入了深深的朦胧中。她大概猜出祝煜要做什么了,心里酸涩不止,四周又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她就想掉进河水里的一颗石头。她看着祝煜的眼神,那冰冷的人双眼原来也可以有温情和炽热。
“今日我诚心求娶,不贪富贵,不图仕途,不共生死,不羡白头。惟盼今朝,同心绾结,你……可能知晓我的心意?”
祝煜似是十分的紧张,他数着自己的心跳,看着地上城墙的砖纹,因迟迟等不到闻霄的答复感到心急如焚。
是自己写得太文绉绉了,他的君侯没看懂吗?
不应该啊,自己这点子墨水,闻霄还能看不懂,那玉津这官考也太水了吧……
祝煜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跟我成亲吧!别当光棍了!”
柔软的日光下,祝煜躬身奉刀,始终在等一个答案。
闻霄想起那时她身处圜狱,被身上的伤折磨得几欲崩溃。她盼望着有人能捞她一把,只要不是捞她去死,做什么都行。
她拼尽一切争取了天裁,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等待。
终于,那日在黑暗之中,一束光照亮了圜狱,伴着小王絮絮叨叨的碎碎念,那个人推开了圜狱的门。他轻轻抬手,毫不留情的用灯一探,却成了牢狱大难中闻霄唯一的光明。
为什么不共生死、不羡白头?她一定要生死与共,白头偕老的。
“祝小花。”
闻霄的声音颤得厉害。
祝煜缓缓抬起头,从他的眼中,闻霄看到了爱慕。就像自己其实全心全意爱慕着这个人一样,他也忠贞地爱慕着自己。无论身份,无论人生起伏,他们是平等的。
甚至不需要互相依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闻霄笑着道:“好。”
“就这样?”
“就这样。”闻霄用力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
祝煜道:“我以为你要说一长串话。”
“哪来那么多迂腐的臭毛病。”
闻霄起身小跳下来,豪爽地接过了刀,“既然你想听,我就说一些罢。我许诺你,我与你河山作证,永以为好,两心相同。”
祝煜似乎还在懵得状态,等他回过神来,一把搂住闻霄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转圈圈。
“好好好……”
衣带被转得飘飞起来,祝煜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像是被世上万千柔软的风裹挟,闻霄被转得头晕眼花,笑问眼前人,“你在好什么?”
祝煜爽朗地大笑道:“好什么?哪都好!”
不擅长写糖的我竟然感觉本章齁甜齁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8章 河山藏骨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