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不亮之时,林楚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音给吵醒了,他勉强睁眼,瞥见褚渝立在衣柜旁,指尖正覆在一件外衣上,将其慢慢往外拉。
屋子里是那种视线不清的昏暗,不够明亮,但能看到褚渝的身旁放着个包袱。
也许是在不久前曾经错过了这一幕,才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有了惊慌的感觉,又也许是从那之后就对这样的画面有点微妙的抗拒,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林楚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问道:“你还回来吗?”
嗓音里有很容易注意到的哑涩。
“嗯?”褚渝的动作一顿,愣了一会才道:“当然要回来。我去帮楼大哥讨债,之前答应好了的,有点远,得去个三五日。”
回答的时候没有看林楚,等把衣服放进包袱里头了才回过头来,只一眼,就看到了林楚那双有些混乱迷茫的眼睛,脸上还有些形容不出来的恐惧。
“你怎么了?”
林楚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抬起手闷闷地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刚醒,有点头晕。”
揉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从床上下来,然后走到褚渝身边,微眯着眼睛在柜子上摸药瓶,摸到后往手心倒了粒药,随口问道:“你这两天没回来,一直在赶制绒花,在那边有没有好好睡觉?”
一边说着话,一边微微仰头,就着一点凉水把药一口吞了下去。
看他吃这药,褚渝才想起了些什么,在身上摸了摸,将上回买的药拿出来,跟刚才林楚放下的药瓶并排放在一起,道:“没怎么睡,但还好,我待会在马车上补觉就行,有楼大哥呢。”
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药瓶子上。
只是一小会时间,林楚的脸色就好了些许,可见药大约是勉强对症的药。
但那大夫,一定是实打实的庸医。
一想起那个庸医说的话,他就忍不住怀疑这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林楚都吃了这么久,虽然每次吃了之后状态会好一点,可似乎也并没有好太多,可见不能根治,指不定还有依赖性,越吃越离不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于是便问道:“这药是不是不太行啊?”
可回答他的,却是来自林楚堪称白眼的一瞥。
尽管如此,褚渝还是硬着头皮道:“要不要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林楚又用那种眼神朝他瞥了过来,不过这次看过来后却没移开目光,不像刚才那样凶巴巴的。被林楚这样看着,褚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林楚耐着性子看了他好一会,见褚渝不再说话,便冷冷淡淡地坐回了床边,抿了抿嘴,像是在压制些什么,克制又冷静地问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次,你是真的知道吗?
而不是像上次一样,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林楚是有点想知道的,想知道不吃药来度过情潮期,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是眼前的褚渝的话,就可以。
他觉得,褚渝,很好。
“我当然知道啊,”褚渝垂下眼,将包袱系好,“你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
这么急吗?
“不,”林楚一听,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都颤了一下,连忙打断褚渝,有些紧张地揉捏着衣角,声音变得小了些,说道:“等你回来我们再……也是可以的。”
看褚渝似乎还想说什么,林楚又马上道:“我没关系的,等几天也没关系,这么久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先去忙你的事情。”
然后往窗外看了一眼,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继续说道:“别让楼大哥等久了。”
褚渝好像被说服了,“嗯”了一声,离开前深深地看了眼林楚:“我尽快回来。”
气温仍旧是透着点寒气的冷,是那种清早的叶脉上还附着露珠的冷意,太阳没升起来,天色暗沉沉的,空气却很好,浅浅地呼吸一下,就能让心肺都透凉起来。
车辙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到声音了,林楚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
褚渝说的是“尽快回来,”是做完事就会立刻赶回来见他的意思。虽然嘴上说的是“帮,”可这个字显然不是表面上这样,仅仅只是帮一下忙,更不会是只帮这一次。
而是长长久久的。还压着未来和陪伴。
可这又偏偏是个“帮”字。
帮,帮忙。
是好心,是善意,是褚渝为他着想而为,而不是因为喜欢。
就像同意不与他和离一样的那种帮忙。
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楚忽然醒过神,急急忙忙地推开门跑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外面再看不到马车的踪影,林楚愣在院子里,诡异地想起了些什么,自言自语般道:“你要帮我的……是什么啊?是我想的那个吗?”
不会……又搞错了吧?
他实在搞错太多次了,再加上,上次两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都能顺利抱在一起,一想起这,林楚就觉得难为情死了。
所以这次,先等、等褚渝回来再说吧,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再也不要那般主动了。
褚渝困得厉害,是有点神志不清了的那种困,一上马车就昏睡了过去。但也许是因为马车有些颠簸,所以睡得不舒坦,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很乱,老是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得他烦死了。
直到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最后才发现,原来是真有人在他面前哭。
“你怎么在这里?”
但其实这人哭得并不大声,只是坐得离他近了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时不时传进耳朵,在一个睡得本就不安稳的人听来,就显得尤其吵闹,连带着褚渝的声音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坐在面前哭的人是南兮,也许是被凶得吓了一跳,南兮一下就止住了泪,断断续续地道:“我……我……”
但止住的泪也仅此一下。很快,南兮就泪如泉涌,伸手抓住了褚渝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你别丢下我!”
外面似乎是街市,偶尔传来几声叫卖声,口鼻间充斥着吃食的香味。马车缓缓停下来,壮汉一掀开帘子,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不光是壮汉震惊了,连褚渝也震惊了一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南兮,他将褚渝的衣角抓得更紧了些,哽咽道:“我看见张裴的小厮了,他整日整日地守在铺子外面,京城的消息一旦传回来,我马上就活不成了。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铺子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能就这么弃我于不顾!”
他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不过褚渝的反应却不大,任由他攥着衣角,垂着眼安静地看着他哭诉。
他觉得南兮这个人很有意思。
林楚的笔墨是什么样子,褚渝心里有数,上面有没有改动,别人也许看不太出来,可褚渝是做这行的,哪里违和,哪里不协调,一眼就能看出来。林楚可不是会犯那种低级错误的人。再说了,就算他没看出来,老板娘难道就不会来检查吗?
老板娘多机灵的一个人,图样这等大事,那肯定是那位夫人选定了以后,就将图样记在脑子里了。怎么可能别人添一笔就能蒙混得过去?
明明是被发现了,所以无从抵赖,只得承认。可从南兮的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板娘的人是褚渝,瞒下来的人也是褚渝,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为谁做了事呢?
所以褚渝觉得南兮这个人很有意思。
但其实,南兮也没有那么的笨,至少在褚渝发现前,南兮看起来就很犹豫,几度欲言又止,似乎有要把真相说出来的打算。只是在那之前,就被褚渝发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告诉老板娘。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南兮说得也没错,张裴这会儿是胜券在握,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可一旦京城的消息传回来,南兮就完了。
“既然偷跑出来了,那你的正确做法,就该是继续逃,逃得远远的,让张裴再也找不到你,而不是来找我。我跟张裴没什么交情,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好交情,他现在恨我恨得牙痒,你找我帮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找你确实不明智,可你让他自己逃,就更不明智了。”老楼别好帘子,搭腔道:“张裴虽然不管勾栏了,可他到底是张家的二公子,他要真记恨上这南兮了,照我说,就是跑了也没用,到哪里都能给抓回来。”
褚渝耸耸肩,朝外面看了一眼,在南兮又要开口说话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起身就出去了。
“走,先出去吃点东西。”
没吃早饭,饿了。
褚渝大抵上是个很大方的人,经常都是请客买单的那个人,即使欠着很多债。哪怕是这时,仅仅只是在街边吃碗面凑合一顿,也给南兮和老楼往大份的点单。
老楼就喜欢褚渝这处事不惊的有钱样,不光喜欢褚渝买单,还喜欢褚渝二话不说就给人一拳的要命样,倒是比赌坊那些个弟兄更会来事些。正因如此,看这回要债的路途远,他才想让褚渝跟他一起去。
省时,省钱,还省力。稳赚不赔的大买卖。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追来个拖油瓶,跟第一次见面一个样,哭哭啼啼的,哭得人脑袋大。
老楼忍不住道:“我就不该插那么一嘴。”
在听到老楼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后,南兮就哭得更加止不住了,面汤总共就那么点,估计是哭了半碗眼泪进去,可面,却是一点没动。褚渝垂着眼睛看了南兮面前那碗面很久,有些无奈地道:“我想想办法也行,你先给我吃完了,一根面条也别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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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