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渝驾着马车,颠簸到村里时,已经暮色昏沉,越往里走,暗色越深。路边房屋亮起的灯火有些晃眼,加上一整天的劳累,褚渝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眼睛。
蜿蜒的小道尽头,最后一抹光亮从天边收起的那一刻,林楚打开院门,提灯缓缓从里头出来。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可太阳一落下去,山间小村的气温就变得很低。风冷,夜也冷。手中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投在林楚身上,也是一点暖意都不带。
揉完眼睛后,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褚渝停在树旁绑缰绳,余光看到寒凉夜里,院门前的单薄身影,随口问道:“特意出来接我的?”
林楚看见褚渝,回头将自动关上的院门重新推开,手覆在上面没拿下来,轻轻摩挲了一下,“是,也不是。”
褚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叫是也不是?”
凉夜里气温太低,冷得林楚裹紧了衣袍。褚渝三两下把绳子系好,进到院里,一下就看见房里的桌上摆好了饭菜,人就那么一愣,然后再没挪开过目光。
“大概是……”林楚思忖了好一会儿,道:“不能确认你会不会回来,所以出来看看。”
褚渝把头微微一偏,忍不住说道:“你也太没安全感了。”
眼睛却仍旧盯着那桌饭菜。
昨天没吃成,所以今天是怎么也得把昨天的份吃回来的意思吗?一想起林楚肯定又要说“都吃完”,褚渝就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林楚走进房间,一个人在桌边坐下,整个人被烛火散发的昏黄光芒笼罩着,映出略显苍白的脸,整个人也显得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他坐了一会儿后,或许是觉得累了,索性将双手放在桌上托住脸,就这么一小会工夫,林楚脸上就有了些困意。
褚渝走过来坐下:“你不吃吗?”
印象中,林楚总是吃很少,再不然就是看着他吃,他很少见林楚认真吃饭。
“我已经吃过了。”林楚睁了睁眼,“这些……还挺好吃的。”
……好吃。
褚渝笑而不语。
林楚放下手交叠在一起,然后就那么趴在了桌上,像是困得更厉害了,半睁的眼睛里映着烛光,明明哪里都没有看,却又似乎把褚渝的内心看了个透彻,还解释道:“是老板娘做的。”
褚渝又是一愣:“老板娘?”
老板娘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正为做饭犯难。来得巧不如赶得巧,就这么得了顿便宜饭。
“是啊,老板娘。”林楚悠悠地道:“她做饭很奇怪,从第一个步骤开始,我就觉得她做得不对,可是做出来竟然很好吃,我想不明白。”
说着还轻轻叹了口气,气馁之余,发现褚渝看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林楚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褚渝轻咳一声,目光躲闪:“有没有可能……”你做饭的步骤才是不对的?
不过褚渝忍住了,转而道:“她说她来找你道歉,你不会让她给你做顿饭就同意给她画稿子了吧?”
林楚微微抬眼:“不行吗?”
褚渝:“……行。”
这倒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他发现他总是猜不透林楚的想法。有时以为林楚坏心眼坏得很明显,可揭开那层迷纸,林楚好像什么也没做。有时觉得林楚单纯得有些傻气,探清缘由后,又发现林楚有他自己的计划。
总之就是看不懂林楚这个人。
但无论什么时候,林楚对他都是没得说的。
褚渝揉了揉额头,忽然鬼使神差地道:“你昨天……下午那会……突然说去床上,不是困了吧?”
此时的林楚因为困,眼帘垂得更厉害了些,状似不在意地反问道:“那还能是什么?”
“我觉得是……”褚渝若有所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昨天气氛正浓,这个人却完全游离在外。现在突然重提,而且是在这种大晚上,睡前,很难不让人多想。林楚耐着性子,说道:“我不生气,你说就是了。”
再过分的话,他都听过,自然不会因为一些无所谓的话就生气,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褚渝。他不会生褚渝的气。
可褚渝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就说了句:“还是算了。”
实在让人着急。急得林楚都打起了精神,压下肆虐的困意,说道:“别算了,你说吧。”
林楚越是这样,倒叫褚渝越说不出口,他拿起筷子,道:“算了吃饭。”
林楚:“……”
不得不说,老板娘的厨艺确实还可以。
至于褚渝没说出的话,他不说,林楚就盯着他看,直到褚渝实在受不了这道目光,最终无奈妥协道:“那我可真说了。”
林楚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你说。”
“我以为你想……”褚渝朝林楚看过去,“换个私密一点的地方……”
林楚:“?”
“……哭。”褚渝接着道。
那般情景下,如果被过路的同村人看到,实在不好。
林楚:“……”
林楚皱起眉头:“我从来不哭。”
这个说着“从来不哭”的人,在褚渝面前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眼泪。而他现在眉头紧锁,话又说得赌气,还带了些怨怼,很难让褚渝不笑出来。
笑就算了,褚渝还道:“看吧,生气了。”
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林楚:“……”
果然不能期盼从褚渝嘴里听到什么想听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褚渝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往一个很极端的方向靠近。过于正经,又过于合理。
林楚对此无话可说。
而关于他画给老板娘的三幅画稿,在老板娘交给那位夫人之后,就没了消息。出发之日在即,越在确定画稿的时候拖延时间,那么褚渝这边的时间就越紧迫。
虽然没有看过三幅原稿是何模样,但依照林楚以前出图样的风格来看,哪怕是整体看起来简单的花样,一旦做起来,落笔的地方也没有一处是好做的。更别说这还是压轴图样。
图样的选取迟迟未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对压轴图样的重视。毕竟在选定之后,制作出来的绒花成品会在皇宫当众展示,如果图样稍有差池,别说王氏铺子,就是那位夫人的家族,怕也难辞其咎。因此格外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过于重视的结果就是,一天下来都没个音讯。老板娘屡屡派人去催问,都被遣了回来,说是让等等,再等等。这样一等下来,很快就到了晚上。褚渝也没办法,做了点放在铺子里卖的绒花后,只能先回去。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如果图样明天能确认,那他在王氏铺子熬夜赶制的话,还是可以赶在出发之前做好的。但如果再晚一点,就连褚渝也没有这个把握。做绒花是个细致活,还得有多年经验,就算叫人来帮忙,也只是帮倒忙,所以压力几乎全在褚渝一个人身上。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医馆的时候,褚渝拉住缰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没过多久,他就一脸不悦地从医馆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瓶药。那是林楚托他买的,整个安城只有这家医馆才有这种药。
当他说要买这种药的时候,大夫问他是给谁用,褚渝老实交代:给我夫郎。然后大夫看他的眼神就有一丝一言难尽。
再然后,大夫开始旁敲侧击,先是问他是不是体虚乏力,然后问他是不是难以持久,最后终于问他是不是不行。还要给他号脉。
明明药是给林楚用,大夫却把他当病人看。
显而易见,这是个庸医。
这种药林楚房间里也有,剩得不多,最近林楚时不时都在吃,也不知道究竟是治什么的。庸医开的药,真的能吃吗?吃了不会出问题吗?林楚是不是被骗了?
越想越不对劲,褚渝转过身,准备回医馆再问个明白,就在这时,王氏铺子的一个伙计匆匆赶来,边跑边喊:“褚少爷!褚少爷!那画稿定下来了!”
褚渝收起药瓶,“知道了。”
终于是定下来了。
赶回铺子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平时铺子早就关门了,而这会却还营着业,里头的客人也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人声沸腾,还很拥挤。褚渝避开来买首饰的客人,一门心思往后院走,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客人都围在绒花附近。
王氏铺子的绒花被选作送入宫中的礼品,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看客。铺子卖的东西不便宜,大多数人只是来看个热闹,想看看传闻中的“绒花”究竟是何模样,又凭什么能被选中。至于那些有钱人,二话不说就要买下来,还要全包。
老板娘两头忙,既急最后那张图样的赶制,又要稳住这些要买绒花的客户。前者她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是心里急,而后者,她又开始像上次那样拖着。
毕竟绒花工期长、库存少,根本不够卖,她只能先拖一拖,等想出能两全的法子再说。
褚渝从铺子中挤出来,来到后院的那一刻,耳边终于安静下去。铺子里的人太多太杂,实在吵闹。他揉着额头走进房间,看到南兮背对自己,手里拿着幅画。
“这就是那幅定下来的画稿吗?”褚渝问道。
闻言,南兮缓缓转身,低垂着头,将画稿递向褚渝,低声道:“正是。”
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不怎么亮堂,烛火从南兮身后投过来,照亮了南兮周身的轮廓,却看不清脸。褚渝伸手接过画,一边打开一边往长桌走去,随口道:“帮我多点几根蜡烛,麻烦了。”
“好。”
南兮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不麻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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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