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病症 第3章 第 3 章

“准备一下吧！”陶璟对身边的同事说，起身经过角落的人身边时弯弯嘴角小声说了句，“慕迟，谢谢。”

法医进行尸体解剖工作一般是需要三个人进行协助，慕迟除了是殡仪馆老板，入殓师外，偶尔会帮法医们拍拍照做做记录什么的，虽然不是法医，但其实早已经经过系统学习了，多少算是法医的编外人员了。至于为什么不考试正式的做一名法医，与他稍微熟一点的陶璟也问不出来。

很多遗体送过来都是支离破碎或者容貌被毁掉的，法医负责查明死亡原因后的缝合，而将人的形体样貌回归“正常”便是慕迟这行人的工作了。

戴着橡胶乳白色手套的手稳稳握着一把手术刀，轻柔的落在女孩苍白的腹部，干净利落的下刀，将胃液的残渣捞了出来送去化验，一步一步的陶璟细细的翻看观察着里面组织，旁边的人也专注认真的拍照写字记录，除了里面的一些骨骼断裂和淤血，都是坠楼造成的其余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沿下进行解剖，在翻看到肺部时陶璟皱着眉头，反反复复看，慕迟也看出来了，肺部已经出现部分纤维化了，肾和肝都有部分损伤，就算女孩不是跳楼死的，或许再拖久一点最后也会因为呼吸衰竭死亡。

“投毒？”慕迟扶着下巴歪了歪脑袋。

解剖室的人都很震惊，路知晏也在边上看着，本以为是自杀坠亡的案子突然就变成了投毒案，难怪这么着急火化，被抓住尾巴了吧！

“我再去审一下他们！”路知晏咬咬牙，转身走了。

内脏症状都表明死者生前服用过极少量的农药，虽然是少量但是早死晚死都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但是又是谁这么恶毒会对一个未成年人做这样的事呢？

在沈明明的家中并没有发现农药之类的东西，痕迹清除的都很干净，第一次勘察不够到位，只是对阳台那块进行了勘察而断定为坠楼，加上邻居和家里人的口述则认为是自杀，而忽略了房内的饭菜或者饮用水。这一次再此搜查很多本应看到的证据都没了，甚至连沈明明的碗筷都被清理了。

只能从沈明明的家人入手。

路知晏重新通知沈明明的家人来到公安局。负责这个案件的人见到他们过来全程都黑着脸冷漠看着。

那一行人担惊受怕的样子，将孩子暂时交给警局的人照顾还不忘提醒要小心。

“你要看一下尸检报告吗？”路知晏说话的声音冷冷的，不觉将室内温度降低几度。

沈明明爷爷搓了搓手将手夹在腿间，呵呵笑了笑说：“警察同志你也真是……我们这种老百姓也看不懂这种东西，明明不是自己跳楼自杀的么？当初说了还不信，能剖出什么嘛……”

沈明明爷爷还想继续说但被路知晏打断了：“看不懂是吧？我念给你听。”

“沈明明，女，12岁，因自杀坠楼身亡后后怀疑其真实性遂进行解剖。解剖见其双肺呈部分纤维化……死因虽然是跳楼自杀内脏出血死亡，但是！很明显她生前喝过一些农药。”

待路知晏念完报告后，审讯室内格外安静，只有滴答滴答的钟表声，还有沈明明爷爷重重的呼吸声。

像是受不了这沉默一样，沈明明爷爷喉咙嘶哑的发抖的声音传来，“什么农药……我们家没这东西的，你们不是找过了吗？也没看到吧？”

“而且......是不是她早就想自杀，所以在跳楼前喝了农药呢？”好像找到了什么合理的理由，沈明明的爷爷说话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她的日记从月初开始就有一直提到，你们煲的汤。六月一号，阿姨住院要生小宝宝了，他们都很开心，今天的汤味道怪怪的，爷爷奶奶不喝，我也不想喝，但是被骂了，苦苦的......儿童节苦苦的......六月七号，以前奶奶不太爱煲汤，最近总煲难喝的汤，只给我喝，可能是药吧，良药苦口......六月十号，汤喝一点点偷偷倒了，喝了好多水，最近总咳嗽......六月二十号，家家看我每天咳嗽给我了点感冒药，奶奶叫我多喝点汤感冒就好了，没有流鼻涕也算感冒吗？......还有很多，还要听吗？”

沈巡的手不停抖着，声音也一梗一梗的，“小......小孩子的话乱写的也能当证据？”

路知晏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问道：“沈明明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

没有回答，空气中泛着一股雨水过后的湿惺味。

见沈巡低着头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样子，路知晏摇摇头出了审讯室的门。

陶璟早早等在门口了，手上拿着报告，“胃内有少量百草枯极少量。”

“小江在他们楼下垃圾桶翻出了农药瓶子，洗手池附近的分析也出来了，有百草枯的痕迹。”

......

“是，是周小芬的主意，我我只是听她的。”沈巡深知此时狡辩已经没用了，轻声道。

“为什么这么干？”路知晏捏紧拳头，但是表面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其实原因他早已猜到了。

“因为……因为她是女孩。”和局内所有人猜想的一样。好像女孩生来就背负着一种罪，而身为女孩就成为了原罪。

“她妈在怀孕的时候我们一家都给她妈吃各种补品，酸儿辣女，那会儿她妈很爱吃酸的，还以为是个男孩子，谁能想到……然后我们就劝她妈和他爸早点生二胎，我们也能早点抱孙子。结果她妈走了，和一男的走了，把她留下了，之后俊杰就再婚了我们听说今生把女孩子弄掉之后就不会有女的灵魂来我们这，家里剩了些以前老家的百草枯，我们知道那东西毒得很，就隔一两天放一点到汤里，这样她就能……能……我们没想害她，就吓吓想投胎来我们家的灵魂，也没放几天，俊杰媳妇就生了，真是男孩！”沈巡所叙述的没有一点感情，仿佛只是在讲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只是提到他儿子的媳妇生的时候才抬起眼眸，睁大眼睛，惊喜的觉得这是一种神奇有用的方法。

“警察同志，我应该没罪吧？她是自己跳楼死的，不是我害死的……”

张巧韵手上打着字，心里直犯恶心，杀人了，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反而对自己的做法坚信不疑。

路知晏觉得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变成扭曲尖嘴獠牙的怪物，呵呵的冲人笑着。

问讯到周小芬的时候，除了做法提出者，其余的都没什么差别。

而问道沈明明亲生父亲和后妈之后，两人只是震惊了一会，而后又恢复正常，仿佛早就知情一样。

一家人都有罪，一家人都有病。路知晏很想知道这家人除了那怀中还未形成个人意识的小孩外还对什么感兴趣？老人试图谋害小孩将其作为迷信过程，儿子的父亲母亲杀了自己的女儿漠不关心。

“如果她爷爷奶奶是因为她是女孩对她没有太多感情，那她爸爸为什么也这么冷漠呢？”张巧韵问道，问讯结束后张巧韵才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没下来过。

“被抛弃的男人，哼。谁知道呢？”路知晏合上资料摇了摇头。

慕迟在殡仪馆内将沈明明“整理好”，放在一个小棺材中，女孩四周围绕着黄白粉色的花，原本可怕扭曲的脸部和肢体已经复原的相对正常了，女孩此刻安详闭着眼睛，黑色头发梳直规矩散在肩膀处，原本稚嫩可爱的脸颊需要铺上厚厚的粉遮盖住伤痕，身上穿的是新的白色裙子，粉底很好的把淤青和解剖的痕迹给遮盖了，白色的肤色与裙子相称，格外的合适。

慕迟翻阅着沈明明的笔记本，练习册，书本，小女孩写字小小的，笔画却很秀丽和坚决，偶尔在课本空白处能见到画着三个火柴人的图画“爸爸，妈妈，和我。”不太成熟画技，扭扭曲曲不日常的字迹，写在画作旁边，写在日记本上。

【六月三十号 天气晴

今天和楼下张奶奶聊天了，给了我两颗大白兔奶糖，真开心，要是张奶奶是我奶奶就好了。爷爷奶奶很开心，阿姨生了，好像是男宝宝，和我不一样，手机里看到爸爸了，爸爸很开心和我打招呼了，说有时间带我见弟弟，我也很开心。爷爷奶奶今天没煲味道难喝的汤了。偶尔呼吸有点难受，不知道是不是想妈妈想的。好想妈妈，想像小宝宝一样躺在妈妈怀里。生日快到了，希望能见到妈妈。】

慕迟合上笔记本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小棺材里的人，眼眸平静看不出波纹。大概静止了半个小时，慕迟将人抱起来，女孩轻轻的，像一片羽毛，抱起来很轻松，慢慢的又将人放入冰柜。

门口还站着一个人默默的等着里面的人做完一切。

陶璟早就习惯了慕迟的这套做法了，他做法医这么多年，见识过太多类似的，甚至是比这还离谱的事情，如果过于用心在意反而自己会太痛苦，而慕迟不同，没有人认识的，没有人爱的，都是慕迟陪这些人走完最后的一程。

慕迟出来后习惯性的瞥了一眼陶璟，又收拾起来了。

陶璟开口：“第n 1次邀请慕老板吃饭了，赏个脸？”

“怎么不找你的路大队长？”慕迟淡淡问道。

陶璟苦笑走上前帮忙整理，“分手几年了都。”

“谁分手还总见面啊？”

“这是工作性质的原因了，我总不能辞职吧。”

两人一人一头抬着棺材对话。

直到收拾好，殡仪馆关灯关门慕迟也还没开口。

“走吧！慕老板！”陶璟笑嘻嘻的露出得逞的表情，眼角可以看到小小的细纹，和上班的时候完全两样。

慕迟白了一眼跟着陶璟上车。

案件结束后第二天沈明明“家属”就来通知要火化遗体，并没有安排什么葬礼遗体告别，目的很明确，甚至连自己女儿有什么变化都不会发现。

天微微放晴了，不冷，闷热闷热的，地上还是有些湿润，但是很快就会变干，回到艳阳高照让人叫苦连天的烈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