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愫知道,若直接求情已无可能,他必须自己找到证据。
他小心翼翼地乔装打扮,趁着菱角不备,溜出了客栈。
按照记忆中刘世伯那日含糊提到的方位,温愫在错综复杂的江南小巷中穿行,终于找到了那座已被查封、显得破败不堪的刘府。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只余朱漆剥落的大门和交叉的封条,在夕阳下透着凄凉。
他不敢从正门进入,绕到后院一处矮墙,费力地翻了过去。院内杂草丛生,一片狼藉。正当他茫然四顾时,一个警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温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年纪与他相仿的青年站在不远处。这青年面容依稀与刘泊谦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更像是市井中摸爬滚打的野草,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那青年他认识,刘义,刘家庶子。
“我……我找刘泊谦刘大人。”温愫稳住心神,压低声音道。
那青年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刘大人?现在哪还有什么刘大人!不过一介草民,浑噩度日而已。”
他的眼神落在温愫兜帽下的脸上,一愣。
“温愫?”短暂的怔愣过后,刘义似是见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讥讽道,“哦……嫁了燕北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贵脚踏贱地,是来看我们这些罪臣家眷如何凄惨的吗?”
温愫脸色一白,却强忍着没有退缩:“刘义兄弟,我知你恨我。但我今日前来,绝非奚落。我信世伯是冤枉的,我想查明真相。”
刘义嗤笑:“查明真相?凭你?还是凭你那位好夫君燕北王?”
“我需要人帮忙,暗中调查。”温愫急切道,“世伯说你在白衣坊做过事……”
白衣坊,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拿钱调查各种悬案秘辛的民间组织,温愫曾偶然听人提起过。
刘义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
“你想怎么查?”刘义语气稍缓,但怀疑不减。
温愫见他态度松动,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到刘义手中:“这些银两,你先拿着,为打点用。重点查清,世伯若真贪墨了巨额银两,赃款何在?刘府已被抄检,可曾找到对应数额的财物?还有,指控世伯的所谓‘证据’,来源是否可信?”
刘义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分量不轻。他深深看了温愫一眼。
“你倒是比你那夫君有点人味。不过,别指望我会感激你。这钱,我收了,事,我也会查。但若让我发现你是在耍花样……”
“绝不会!”温愫保证道。
有了银钱开路,刘义动用他早年混迹市井、甚至曾在“白衣坊”那种民间探案组织待过时积累的人脉和手段,调查进展很快。刘府并不大,几进院落,库房更是狭小。所谓贪墨的巨额银两,若真存在,根本无处隐匿。且,刘府的家产与刘泊谦的俸禄基本相符,并无来路不明的巨额财富。这“贪墨”的指控,漏洞明显。
温愫得到刘义暗中传递的消息,心中既激动又沉重。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于将这份线索呈报官府,证明世伯的清白。
然而,他低估了李危的眼线。他几次三番偷偷溜出客栈,与刘义接触的行踪,早已被李危安插在暗处的侍卫报了上去。
这日晚膳后,李危屏退左右,房内只剩下他和温愫两人。
“本王听说,你近日,很是忙碌。”
李危开口时,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茶沫。
山雨欲来风满楼。
温愫正坐在窗边,闻声惊起,看到李危阴沉的脸色,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瞒不住了。
“本王倒是小瞧你了。”李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禁足令形同虚设,乔装打扮,私会罪臣家眷,暗中调查钦案……温愫,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温愫脸色惨白,跪倒在地:“王爷……妾身……妾身只是觉得此案有疑点。刘世伯他……”
“疑点?”李危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什么疑点?是赃款数额对不上?还是证据有瑕疵?”他仿佛对温愫查到的“线索”了如指掌,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你以为朝廷法度乃儿戏?”
温愫鼓起最后的勇气,起身,跪于李危身前,却破釜沉舟地抬起头:“王爷,刘府并无藏匿巨款的空间,抄家清单也与指控数额相差甚远,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疑点吗?或许……或许世伯真是被构陷的……”
“构陷?”李危冷哼,一步步走到温愫面前,俯下身,与他平视,“就算是构陷,又如何?”
温愫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李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重要的是,皇兄认为他该死。证据?真假?统统不重要。”
温愫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真假,证据……不重要?为什么?凭什么?
难道世人所追求的真相、公正,在上位者眼中,竟是此等可笑和微不足道?
看着温愫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李危心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异样,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他站起身,俯视着地上颤抖的人影。
“你为了一个刘泊谦,也敢来撞本王的枪口,是真觉得本王不会杀你吗?”
“杀”。
温愫僵在原地,是啊,王爷要杀他,无需理由技巧,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他颤抖着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嗫嚅着哀求道:“王爷……妾身知错……刘世伯若真有罪,妾身无话可说……但求您……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所有罪责,妾身一人承担……”
李危皱起眉头,目光死死锁定在埋头乞怜的人身上。
他说什么?
为了外人,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心中那股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加炽烈、旺盛。除去愤怒,心底还生出了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类似心痛的情绪。
愚蠢透顶。
“好,好一个甘愿受罚。”李危怒极反笑,“那本王就罚你!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命令,你连这间房门都不许出!所有侍从撤走,一日三餐有人送来。你给本王好好待在这里,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吼完,拂袖而去。长袖带起的风甩在温愫脸上,和耳光无异。温愫强撑着酸软的四肢,保持恭送的跪姿,直到李危完全离去,才敢瘫软在地。
私自查案就要提升反侦察意识啊温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坊间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