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昨日大都已被抓了起来,听说是有人早前上报到朝廷,朝廷得知后提前部署过,所以损失降低了些。
今日上街的人多了些,但大部分还在观望,生怕碰到漏网的余党。官兵在城门口贴出告示,提醒城中子民留心注意,近日会逐家排查。
傅空青提着药包,想到家里多出的几人,快步往箪家走。
当时箪伊推着木板车回来的时候,傅空青吓了一大跳,又见木板车上躺着一个被两片木板固定住腿的娇艳女子,胸中环着自家阿姐的长刀,正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傅空青当下皱起了眉头,“阿姐,这人是谁?”
“路上捡的。”箪伊又想了想,加了句,“庭椿阁的。”庭椿阁?傅空青大惊!怪不得举止很是……大胆,没有半点闺阁女子的端庄。
观九玖被安置在正房右边的耳房,隔壁就是箪伊的屋子。
傅空青架起第二个清洗干净的药罐,点燃小火炉,煎起了药。云星从左边的耳房中出来,瞧见正冒热气的另一罐药罐,十分感激,“谢谢空青了,这药本来应该是我来熬的。”傅空青摆摆手,不以为意地拿着药勺专心搅拌着药汤,“没事。”
无家因是官家府邸,首当其冲第一批被叛军攻破,所幸那些人看到内堂高挂的白布,唾骂了一口,“晦气!”东砸西砸、找了些值钱的玩意儿、搜刮一番就走了。云星帮着暂时遣散了本就不多的仆人,实在无路可去,暂借在箪伊家里。
几人都知道箪伊心情不好,各自做着能做的事情,不去打扰她。
十二月廿三
卞淩带着木匣子来到御门外,被人拦下,他送出木匣,淡淡道,“请陛下过目。”御门中出来一位内侍,收下了卞淩的木匣,“请卞公子稍后。”
一盏茶后,内侍将卞淩迎了进去。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高座上的男子开口。
“知道。”卞淩无悲无喜,“我恳请陛下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未时我会在刑部大狱。”
高座上的人沉吟片刻,“准。”
小妾的盒子里不过是些富贵人家的阴私,他放进去的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包括他自己也会一并被毁灭。
箪伊让人捎信去了海城,大意是上临已无恙,众人安好,只是如今有要事缠身,无法顾及家中亲辈,请诸位长辈体谅、安心呆在海城过年。
十二月廿四
“云星,她怎么样?”
“箪姑娘每日卯时三刻起身练武,接着去画苑习画,酉时回来,如果不出门,不是在院中就是在自己的西厢房内。”云星看了眼面色苍白的男子,一咬牙,“嗯……刚刚卞家派了马车接她出去。”
“我要去……看看。”
“哦呦,天爷诶,您看您现在能走路吗?”
……
藏青色的男子立在院门口,看着箪伊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等她在自己面前站定,卞淩熟稔道,“你来了。”
箪伊点了点头,驱走了一路萦绕在心头的无辽,自然坐在那右边的藤椅上。
卞淩开口,“他应该没事了吧。”肯定的语气。
“嗯。”
他看着箪伊明显的不高兴,笑了笑,“听说你一眼都没去看他。是因为他……”
箪伊转头看卞淩,不想听后半句,“你监视我?”
“还记得你放走的黑衣人吗?”卞淩回想着,“他昨天来了。他当杀手可惜了……可以去写话本。”
“为什么?”
“他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临行前来我这说了他这几天观察到的事情,当作对我的报恩。”卞淩盯着箪伊,“他以为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吗?”箪伊喝了一口茶。
卞淩沉默了一会,“想知道。”然后定定地注视着箪伊,“我喜欢你。”
箪伊轻笑了声,“喜欢我?”回望卞淩,“你说的哪种喜欢?”
“就像无辽对你说的那种喜欢?”卞淩茫然。
箪伊看着卞淩的眼睛,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卞淩喃喃,“不一样?”
“你的眼里不是我。”箪伊认真看着卞淩,“如果有机会,你该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他还有机会吗?
卞淩送箪伊出了卞府,幼时便扎根的疑问像是突然破土而出的大树,卞淩有些干哑的喉咙发出了声音,“箪伊!”
箪伊回身望去,就听那人哽咽颤动的声线,“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午正,今天的日头正好。
卞淩眯着眼伫立在阳光下,话音刚落,就看见箪伊露出笑容,“当然。”
上临卞府,卞淩一剑击杀了被困正房的中年男子,随着长剑落地的,还有那无形烙印在他身上的枷锁。
卞府燃起的熊熊大火,整个上临的人都看见了。
未时,卞淩下了刑部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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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九玖翘着腿躺在耳房里,大声喊着“傅空青!傅空青!伊伊回来了吗?”傅空青第九次生无可恋推开观九玖的房门,“我说了,她回来后,我让她找你还不成吗?”
观九玖眼珠一转,“奴家的确不着急,这不是怕隔壁的等得心焦嘛!帮人问的。”
傅空青看着没有动静的左边耳房,“他看起来不在意,都快一个月了也没什么反应。”
“哎哟,这个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以后可别学这种。”
“我还在上学堂呢,倒是你,准备赖在箪家多久?”
观九玖瞬间泪眼朦胧,“庭椿阁掌事的都被那叛军砍死了,庭椿阁也烧没了,奴家……奴家能去哪里呢?”
“你哭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傅空青气不打一处来。
观九玖抹了抹泪,吹着冷风打了个哆嗦,冲傅空青娇娇一笑,“劳烦,关下门。奴家觉得有些冷呢。”
傅空青“碰!”地关了门走进院中,阿姐还未回来,他到底还得独自面对三个白吃白喝的家伙多久!
十二月廿五
御上下诏,查抄上临几位重臣府邸,重判叛军首领及相关要领。卞淩等其余重罪之人,明年秋后处斩。
十二月三十
卞淩在狱中被发现气息断绝。
次年正月初十、大雪
观九玖一瘸一拐蹦出了房门,满天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柔柔软软落在身上,傅空青抓住观九玖就往里拖,有些气恼,“你不看什么天气吗?就往外跑!”观九玖不满地嘟囔,“箪伊不也在外面?还有,还有……”
“你知道还有就行……”傅空青关上房门,阻止观九玖往外跑,有些惆怅,“他们肯定要说好多话呢!”
云星出去采买,庭院中箪伊站在雪中,盯着还未结冰的水缸发呆,左边耳房屋门打开,慢慢走出一个撑伞的男子,穿得异常厚实,走路还有些不稳,不知道是不是穿太多的缘故。
头顶上的雪花停了,箪伊抬眸看去,就见无辽将自己裹成一只大粽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我、我穿得足够保暖才出来的。”
“我每天按时喝药、认真用膳,亥时入眠,昨天可以下榻行走了,云星非不让,现在他不在我才可以出来。”无辽顿了顿,“你……一直都没来看我。”
举伞的身体微微发颤,“我知道你生气,要是有下次我还会这么做……”
“你还想有下次!?”箪伊提高了声音。
无辽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没……没有下次。”
“你练武已经很厉害了,”无辽继续在马车上未能说出的话,“但是,在我这里,你不能受到任何伤害,你永远是我要保护的人,伊伊,你知道吗?”
箪伊的睫毛抖了抖,“可是你自己在伤害我,你在用你的性命让我惊惧、惶恐,如果,如果我忘了怎么替你止血,忘了那把匕首,忘了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可是你做得很好,你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怎么救我,怎么做,你没有坐在原地哭,你一路上都在想办法!”无辽单手抱住箪伊,“我信任你,你说包下我这辈子、下辈子,我的命已经早就交给你了……”
他在箪伊耳边轻叹一声,“云星说我中了这个毒,能捡回命很不容易了,以后我也跳不动跑不了。在外面我现在是个死人了,也不是什么刑部侍郎,以后任你处置,再也不离开你。”
“我就是害怕!我害怕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我不敢去看你!”
“我知道。”
两人一边哭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
末了,箪伊摸着无辽的脸,“那好吧,任我处置的小白脸。”
无辽煞有其事地点头,“多谢小姐垂怜。”
观九玖在房中大喊一声,“我也要小白脸!要一群!一个不够!”
“闭嘴吧你!”
无辽最后亲自去了一趟刑部,正式辞去了官职,毕竟他之后还是要出了这院子、日常行走,总不能“诈尸”吧。
刑部同僚一开始见了他还以为见了鬼:云星麻木地推着轮椅,无辽的身上盖着一层棉被、面色惨白,那是被观九玖细心上了色的。
两人来到尚书面前表明来意,刑部尚书面色凝重,“之前你派人来传信,我以为中毒不深,又正值兵乱,是为权宜之计,没想到这都一月余你还……”
无辽虚弱地咳了几声,“这毒从西域传来,若非家中亲族奔走寻药……才替我拖了这些时日,咳咳,如今我这病体只求能够落叶归根……了却心愿。”
刑部尚书于心不忍,点了点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官场,现在一切尘埃落地,他还可以做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