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没有人和卞淩玩,一方面因为他娘是大着肚子回的汪溪村,在一般人家眼里就是个不守妇道的人家,另一方面从他记事起,他和旁人有点不一样,他能觉察出来娘亲每次看自己的眼神。
汪溪村很多人养猫养狗,但往往不到一段时间,就会有被遗弃、被扔掉的猫猫狗狗。时间久了,十分好心的过路人,随手一片菜叶、一根骨头,养大了这群没人要的生命。
刚开始在学堂时,他的课业很优秀,家里虽然穷苦但是卞淩并不觉得难受,他还可以控制住自己内心一些不太好得想法。
后来娘亲迫于压力改嫁给了村里一个屠夫,事情就变了。
先是他专心温习的时候,那莽夫把娘抓进屋,将他莫名其妙赶了出去,他看着地上的书本散落一地,接着从房中传出一些拳脚踢嚷,和娘亲断断续续的告饶、哭泣。
“你个没用的东西!吃我的住我的!又生不出个儿子,还给我带个拖油瓶!这拖油瓶读书还花银两!”那人骂骂咧咧觉得不解气,伸手要拿卞淩磋磨一顿。
娘亲上前拦住屠夫,怎么拦得住。卞淩最后就缩在角落里,感觉漫天都是血色,他被打得额头高肿、身上青青紫紫。
次日,他还是按时来到学堂,学堂里都是娃娃,哪里见过这种情形,胆小的哇哇叫着“好吓人”退出好远,胆大的不停戏弄嘲笑着卞淩,嘻嘻哈哈,“看哦,一个猪头来了!”
夫子授课时,也只是看了他叹口气,那屠夫出了名的狠,谁都不敢惹。
入夏,流浪猫狗总在夜晚发出声响、嚎叫,扰得本就闷热烦躁的人破口大骂,“都是这些个吃饱了没事的,喂的这群畜生!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
第二天村东口,不知被谁挂着一群被剖开的猫狗尸体,散发着变质的恶臭,蝇虫爬染,令人作呕。最后是村长找了几个胆大的壮汉,将那一堆腐烂的肉用火堆烧了。
汪溪村的流浪猫狗慢慢少了。
不久,就传言剖开尸体这种事只有屠夫才敢干!肯定是那屠夫做的!
屠夫拿起砍刀就跑到人群中,“让你们瞎说!让你们嘴巴不干净!我只宰猪牛羊,这么小个玩意儿,我碰都不碰!”
然后就听一幼童大喊,“不是你做的,也是你们家做的!我上次看到卞淩蹲在那猫猫狗狗旁瞧着呢!不知道干些什么!”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屠夫回家又连着打了卞淩几天,问他是不是干这事情了?
太疼了,卞淩想,不是他做的会被打,如果承认是他做的……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打了?
他费力地推开屠夫的手,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人,“就是我做的。”
然后他看见屠夫震惊的目光,还有娘亲复杂地望着他。
所有人都以为是卞淩做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小小年纪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各家都吩咐自家孩儿见到他绕路走。
卞淩看见周围的目光,从鄙夷、不屑、同情到躲闪、嫌恶、惧怕,他想的却是,身上可以不疼了。
只是他低估了言语伤人的能力。
卞淩第一次见箪伊是在九岁的时候。
学堂里互相欺负的手段,还不过是踩个脚、推一下,卞淩见箪伊被撞到了也不哭,立即爬起来和刚刚那人打起架来。箪伊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很快就又倒在了地上。
那人家里还是练家子,看见箪伊又倒下去了,不由得得意,“我阿爹可是会拳脚的,超厉害,我天天跟着学,你个小菜苗似的,怎么可能打过我?哈哈哈……”
卞淩觉得她和只会哇哇大哭的孩子不一样,多看了两眼。
也就这样了,没人会愿意和他说话、交朋友。
他……才不会想没事凑过去,一起挨打。
汪溪村的村医被抓了,罪名是杀了村子里的人,捕快又在他的房子里找到了很多幼猫小狗的尸体,仵作查出都是虐杀致死,他还将一些得意的作品储存在地窖,运来了冰块,为的尽可能保存很多天。
流言变本加厉,谁知道卞淩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村医?
真正的凶手抓到了,卞淩的名声却回不来了。
卞淩第二次看到箪伊的时候,过去了大半年。他已经变了很多,他好像真的和人们所说的那样,会变成下个村医。
彼时,他伸出一双带血的双手,被尖刃破开的青蛙还在不停抽搐,“你是第一个看到我不害怕的人。”
“不,我很怕。”箪伊怯懦懦的。
“但我看不出来你害怕。你都没跑。你真的害怕吗?”
“那是因为我吓得腿软了。”箪伊快哭了,“跑不动。”
卞淩却不管,“你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像你一样?”
箪伊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就是可以装得不害怕。”卞淩期盼地说道。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里没有流言、没有偏见、没有异样的色彩,他就像个正常人,被正常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