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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行话音落下,本就沉寂的气氛变得更加低迷,她奇怪地看着友方和敌方:“咋,这还不算?”
明承迟疑片刻,开口道:“也许是讲述顺序的问题。”
先铺垫,再讲重点,大家总是习惯将重要内容放在最后。
应天行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改口道:“我姥去世前还住了两年新房子呢。”
“……怎么还是怪怪的?”
“肯定是因为你们先入为主,产生了悲观情绪,所以怎么听都奇怪。”
观众不吭声,只有一个赛一个的苦瓜脸占据着应天行的视线。
“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我姥说过,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厚度。”应天行补充,“享年80岁的应方泽如是说。”
应方泽是第一代小镇打工人,她深知庙小阉风大的道理,在应天行收到录取通知后,她果断把镇上的房子卖了,跟孙女一起朝着大城市出发。
那时候她没想太多,一如她多年前离开村子一样。
村里的生物待她和女儿不好,所以她离开了,镇上的环境不适合自己和孙女发展,所以她也离开了。
以后怎么办,等到了再想办法,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到了A市后,应方泽只有一个念头:还是大城市机会多。
帮人做饭和接送小孩,竟然能赚钱!若是顺手做点家务,工资还能翻番!
当然,她年龄大了,不想那么拼,就只接了接送小孩的活计,一个月两千块钱,完美覆盖房租和生活费,自己还能有许多空闲时间。
四年后,应天行毕业,成了一名光荣的螺丝钉,月薪三千,而她姥的工资已经涨到了四千。
她姥半开玩笑地说,还不如一步到位,跟她一起当同事。
话虽如此,应方泽很看好孙女的眼光,以后行业发展起来,她家小天肯定少不了钱。
这个“以后”来得很快。
应天行工作不到一年,科技行业迎来了井喷式发展,程序员的工资也一路水涨船高。
毕业第二年,应天行年薪超过了十万,她说什么也不让姥姥继续在外赚钱了。
应方泽先开始还不乐意,她说有钱赚是在享福。
应天行也不乐意,一大把年纪还四处奔波赚钱的,只有一种人:家里有耀祖的人。
她可不愿姥姥享受这种“福气”。
应方泽想想也是,她这些年存了些钱,加上以前卖房的钱,够她生活很多年了。
应方泽闲下来了,应天行却又出“问题”了。
应天行很能存钱,她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一个月能挣个千八百,加上奖学金和助学金,她在毕业前就顺利结清了助学贷款。
到她开始工作的时候,消费主义探出了脑袋,市场上开始充斥着各种奇怪的话术,试图掏空年轻人的钱包。
应天行感到最匪夷所思的话术是:一个月存两千有什么用?还不如拿来XXX。
但凡去菜市场溜达几圈,都不会看不起这两千。
退一万步来讲,一个月存两千也许很少,但一年两万四就有份量了——认为两万四没有份量的,一般欠上两万四就有感觉了。
十年,二十四万,足够让自由的灵魂抛开束缚,为自己活上十年。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境遇,工资不会永远三千,就算永远三千,应天行也有信心过好自己的一生。
应天行不慊弃工资少,她挣三千的时候存两千,挣五千的时候存四千,挣一万的时候存九千,挣两万的时候存一万九千五。
要问她有什么秘诀,她会说:应蹭尽蹭。
她们单位包饭,但不提供住宿,但也没人规定工位不能住宿,应天行吃住在单位,洗澡锻炼在单位健身房,没有物业费水电费乱七八糟费,就连跟姥姥通话,也要用单位的座机。
她不碰消费主义,不买弱役产品,钱花不出去,只好含笑存钱。
这时候,“问题”也出现了,为了极限存钱,应天行搬到了单位住,毫无私人空间,两眼一睁就是上班,她姥觉得这样很不好。
当物质生活得到满足后,精神上的富足格外重要。
应方泽以前是文盲,后来跟着女儿识字学习,爱上了看书,她翻遍字典,选出了应方泽和应烽这两个名字,应天行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只是,她没料到爱孙变得这么自蹭不息。
于是,应方泽说,人得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应天行说,没问题,再过几年咱就买房。
祖孙俩展开了一段跨服交流,最后以应方泽的暂时妥协而告终。
应天行十分懂得复利的魅力,那些年利率高,每多存一万,一年利息就能多出四五百,年复一年,本金就会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26岁那年,她的利息收益首次覆盖了支出,28岁那年,她为自己和姥姥在大城市安了家。
不巧,往后回头看,那年正是房价顶峰,被迫高位站岗。
房价350万,贷款220万,她后来七年还了105万,其中所还本金甚至高达24万。
毕竟,银行比她们更懂复利的魅力。
买房之后,应天行也不再那么抠抠搜搜了,该省省该花花,以提高家里的舒适度为原则。
祖孙俩度过了愉快而温馨的两年。
应天行30岁那年春天,应方泽病危了。
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告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应方泽不想浑身插管,转到了普通病房,应天行请了一周假,在医院陪护。
她姥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时而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在这周完成任务。
应天行说,应方泽女士,你可闭嘴吧你。
应方泽就闭嘴了,连眼睛也闭上了。
好在,过了半日,又睁开了。
她问,小天啊,你咋还不去上班,今年没假了吧?
应天行说,她现在放长假了。
这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应天行觉得很荒诞,一生中的要紧大事,竟然都是在工作之余完成的。
就连请假,都得算计着请假。
比如,她们邻床那位病人也不想插管,病危了大半个月还没危完,孩子的假倒是先一步用完了。
病人着急啊,觉得自己真不会挑时候,孩子也着急啊,之后的假是请还是不请?她可听说,有些家属因为接连请假都被开除了。
应天行后来没去跟进邻床的“进度”了,因为她姥突然好转了,堪称医学奇迹。
姥姥身体稳定下来后,应天行才告诉她姥,她想休息一段时间。
她姥很懂,这叫Gap,有益身心。
人生还很长,就算背上房贷,也不能失去Gap的勇气。
——手持30万离职大礼包和20万存款的应天行如是说。
之后几个月,她和姥姥的生活很平静,应天行也不担心找工作的事情,以她之前的跳槽经验,找工作嘛,有手就行。
到了秋天,她才开始物色下一个单位。
没想到,就业市场骤然变化,她找不到工作了。
三十岁是个很神奇的年龄,如果你打算找工作,那该入土了,如果你打算生孩子,那正是时候。
“等会儿,为啥工作还跟孩子有关系?”鸡傲天没听懂,“还有,为什么不生孩子找不到工作,孩子生多了也找不到工作?”
应天行神秘一笑:“这个嘛,你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你后来找到工作了吗?”鸡狂天听得入迷了,她一心只想找到工作继续还房贷。
应天行再神秘一笑:“如果火葬场也算的话。”
“?”
应天行后来一直找不到工作,应方泽就说,这怕啥,咱在单位健身房蹭了这么多年,凭着这把子力气,去殡仪馆也不是不行。
而且现在丧葬费用贵,开支大,要是赶得及时,员工还能享受点折扣。
应天行就真的去殡仪馆工作了。
那年冬天,她姥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没有一丝痛苦,她也遵循她姥的遗愿,享受了丧葬优惠价。
后来外卖行业兴起,应天行觉得来钱快,才离开了殡仪馆。
“劁,什么玩意儿?”鸡傲天破口大骂,“这还是鸡过的日子吗?”
鸡狂天接连摇头:“我们鸡不过这种苦日子。”
“……”
应天行摸摸脑袋,观众的反应跟她的设想不太一样,正常情况下,大家都开始扣1妈祖保佑你了。
“还好吧,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苦中作乐,你们不觉得有种荒诞的幽默感吗?”
从千翅族的神情来看,她们确实不觉得。
“真的还好,我姥没什么遗憾,走得很轻松。”应天行继续卖弄自己的幽默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姥爱运动。她为什么爱运动呢?因为书上说爱运动的人嘎巴一下就走了,不容易缠绵病榻。”
鸡傲天还是不能体会这种幽默感,她的神情显得更加怜悯了。
“你也没有遗憾吗?”明承问。
应天行想了想:“也还好吧,我姥的骨灰我一直随身带着,就当是带她看世界了。”
更别说,她现在不用还房贷了,不用每天醒来倒欠四百块,这是至高无上的快乐,相信她姥也为她高兴。
“随身带着?”明承抓住重点,神情骤然一变。
“对啊,可惜来你们这儿的时候太过抓马,弄丢了。”
后来,她去自己和琰师姐的火葬现场翻找过,没找到那块吊坠,猜测是在忙乱之中被二度火化了。
听说苍珩界还有什么骨灰收集术,她准备以后进阶了再来找寻。
应天行陷入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就在她畅想之时,突然感觉手臂一疼。
“嗷——你干嘛?”
应天行瞪大眼睛,看着明承,以及她手上的不明工具。
那是一根不知什么材质做的物件,形状格外像她们那个世界的针筒。
明承面色如常,只有语气有些生硬:“抱歉,不小心扎到你了。”
说着就一本正经地把应天行的血抽出一截。
“……不小心?”应天行看到那两指宽的针筒,嘴角一抽。
但她突然品出味来:“噢,小明!你想给我惊喜是不是?那我不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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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