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小区202 第3章 合门

“走不了的，我是真的很穷啊。”

这句话在年轻人脑子里循环播报，差点给他也洗了个脑。虽然他很想劝说“在生死大事面前，这种事也完全可以放一放的”，但奈钥像是预知了一般，后退半步苦笑着摇了摇头，让他借机细看了屋内摆设布局。现在悬着的心也有些死了。

屋内格局凶煞、阴气横生，看上去实在惊悚，让他不由得反过来观察这个在里面住了多年的人，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眼前的女人虽然骨相不错，但眉眼下弯、唇色殷红，美得相当邪性。目测命格极凶，周身隐有血气。不过不像是杀过人，倒像是常年在死阴地生活，日积月累浸染的。年轻人眼尖，在屋内草草一扫，就发现不少称得上是晦气的手工物品——大部分都比较粗糙，信仰内容大小规矩都不统一，但全都让人感到一股挥之不散的流浪风格，像是屋主亲手做的。她在这儿生活，保不齐是厉鬼会先被她给吓死。

毕竟俗话说得好，欺软怕硬是人鬼共通的铁律。

想到这里，他决定尊重他人选择。年轻人仿佛尊重逝者般同她郑重告别，拉着小姑娘的手几步就下了楼。他此行来是想问问201的惨案，虽然偶遇这么个邪修奇才，但还没忘了主职。然而刚出单元门，他还没从中想出个一二三来，就见到小区门口不知何时聚起了许多闲人。

年轻人一挑眉，惊奇地走过去，远远听见有个泼辣的妇人大声喊道：“大爷，门卫大爷！您这是还没睡醒吗？”

其实醒了也没用，大爷现在没资格开门。

201的租客韩晓玥的尸体在今早凌晨被下夜班回家的502租客发现，吓得这一向自认天下无敌的大汉当场就跪了。他报警后不久，Heinarol就在内部论坛上更新了任务。案件在论坛定性后就会进入特殊的警务系统，指令传达速度会变得极快。外界警方连夜封锁了天辰小区，并将出门在外的有关人员全部强制召回。虽然不太符合标准的法律流程，但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特殊处理。

于是在这个时间，天辰小区内部登记名册上的租客和房东们都聚集在小区内部等候调查。这破地方一向人员流动频繁、鱼龙混杂，一些不明就里的租客很可能会趁机闹事。这帮闲杂人等估计就是第一批表达不满的——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需要慎重处理，不能出现一点意外情况。

早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年轻人准备上前和领事人交谈了解情况，但当他走近人群时，却发现其中好像并没有熟悉的面孔——等等，本应在此处理矛盾的合作警员呢？

他眉头皱起，停顿片刻后果断选择后退静观其变。年轻人打开手机进入Heinarol任务界面，意外发现上面显示“场”已开启——他抬头看向天空，是如昨日一般的晴空万里。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天气预报显示，今天这个时候应该有一场小雨。

神明的“场”隔绝了此地与外界，内部自成一番规则。唯有Heinarol能预知它的诞生并予以警告。看来自己跟202聊天时，刚好错过了撤离时间。

天辰小区成了一座孤岛。

这件事大部分人还不知情，只是对门卫擅自离岗表达了不满。他们碍于警察的通知不敢明面反抗，只有个染着黄毛的不良少年实在忍不住，径自离开人群，想要翻越出去。

“别出去。”年轻人眼见不对，只得高声呼唤。他加快步伐迅速赶到了门卫处。但那人看上去是个底层混混，表情非常嚣张，应该正处在看谁都不爽的年纪，非常不屑地讽刺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名字是午青。”这人的脾气相当好，也是相当的不懂眼色，就这样介绍完名字继续说，“目前还不清楚情况，保持冷静吧，不要出门。”

“我真是受够你们这群怂货了！”哪知这混混仿佛被这官方式的套话踩到了痛脚，眼一横，把在场所有人都骂了进去，“一个个的怂的，跟条眼巴巴看人眼色的狗一样。说不让出门就屁都不敢放一个，没看到他们急匆匆就撤走了，都没想着跟你们解释半句？”

“我今天就要出去看看这是想搞什么，跟看见丧尸病毒似的，把这么多人全关一起。就看他们能拿我怎么办吧！”

撂下这句话，大混混转身就爬上了围栏。无人修理的栅栏满是锈迹，一踩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吹灯拔蜡了。他的动作太快没人能拦，半边身子眼见着已经出了小区。但也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栏杆下方骤然浮现了一张大嘴，唐突得像是墨汁里的油彩。它足有一人多长，深处露出鲜红的舌根，准备将男人的身子卷进去。混混首当其中，一时震撼得无以复加，手死死抓住了栅栏边沿没跳下去。多年街头斗殴的本能没有让他直接毫无动作，反倒下意识冲着这东西猛踹了几脚。

嘴巴的舌头或许是没料到会被攻击，被踹得猛然闭上了嘴。但它紧随其后就像是被激怒一般骤然向上扑咬，唇齿大开，行动迅速到远远超过了常人的反应。

混混还大睁着眼，下半身子就已然落入那张嘴之中。大嘴并没有锋利的獠牙，反倒更像人类的口腔。半块躯体落入其中，它陡然闭上嘴。

令人毛骨悚然地咀嚼声响起，紧随其后是骤然响起的尖叫！

在强烈地刺激下，无人有能力向前营救。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它张着嘴，将男人腰斩。混混的上半个身子因为失去平衡栏杆上滚落下来，随惨叫声一并摔落在地。

这些动作在短短几秒间就已然完成，人们甚至没来得及闭上眼。直到这个时候，午青才终于跑到半边身子回到小区的混混面前。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拽住这人的手将他拖走，那张嘴便虎视眈眈从侧面再次出现。

午青眉心一跳，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金属材质的盒子，迅速按下开关后猛地丢进去。大嘴像是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猛然闭上了。

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另一张嘴就从混混身下再次浮现。午青猛然一抓，只拽住了混混的右手，它的头却落入口中，迅速被吞没。

血液从残肢处奔涌而出，险些溅了午青一身。

——

午青尽了力却依然没拦住，叹了口气。

眼见血肉横飞的景象震慑了不少人，整个人群呼啦啦的往后撤了十几米。午青按开手中的另一块香盒，身边接连不断的惊呼咒骂惨叫声全都戛然而止。只有一个小姑娘张大嘴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在哑然失声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执着。

她的肺活量不错，叫起来不管不顾的，竟然能撑这么久。

姑娘完全被恐惧扼住了咽喉，瞪得大到诡异的眼睛里面全是恐惧。午青按了按手中的香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乖，别叫了。”他像哄小童子一样哄那姑娘，却只是同她擦肩而过。午青本人先是走到了门卫处，伸手拽向锁头。顽固的铁块在他手中折叠扭曲，就跟塑料玩具似的变形，最后叮咣落在地上。

他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倒地的老爷子。午青上前观察，发觉老人仰躺在地上，身下渗出大滩血迹。

出血量实在恐怖，伤口或许是在背后。午青似有所觉，伸手便将老人整个翻了过来。只见本应该是后脑的地方，浮现出一张青白的面孔。

五官模糊，但双目对称，像是劣质眉笔在灰白石像上描出两条弧线做眼睛。但再向下，却是更为惊悚的——一张嘴从他的脊柱划出唇角，向下撕裂开血红的唇瓣。

那张嘴大张着，从中甚至能看到凌乱散落的内脏。老人的骨头尚还支撑着身躯，使得这副残躯像个琳琅满目的商品台。

远在202的墨仙槐被这边的混乱吸引，趁奈钥玩手机，悄摸把视线移了过来。她观察了一阵，啧了一声：“食品分类做得真差。”内脏都搅乱成一团了。

这边的怪状还未理清，火上浇油的事又紧随其后。方才那个叫得最大声的妹妹再次张嘴，立刻就说出了个更坏的消息：“手机没信号了！”

混乱马上就要重现，可惜午青打开香盒，再次按下了暂停键。

“大家都冷静一下。”午青虽说不太会看人眼色，但本人看起来却相当像那么回事。他的言语仿佛带了些强加的莫名压迫力，让周围的人都能集中精神认真听。

“事已至此，我需要宣布一个事实——现在的小区被卷入了无法言说的灾祸中。未免惊扰到祂，我不会将一切诉之于口。但我会说明一些禁忌，以提高大家的存活率。”

“首先，禁止擅自离开小区。如果可以，请闭门不出，安心在家等待我解决问题。在场的人都看到后果了吧？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让没见到的人过来看看。”

“其次，禁止散布恐慌。莫须有的猜测只会扰乱人们的理智，无益于思考。”

“最后，即便今后可能会朝不保夕，也请大家认清：你还在现代社会。”说到这里，午青的神情冷淡下来，像是对此深恶痛绝，“不要想着私下作恶会无人阻拦，我保证，在这种地方杀人犯罪，你一定会付出最为惨重的代价。”

说完这句，他的态度便软化下来：“解决问题是我的工作，危险的事有专业人员来处理。请大家安静有序回家等候，如果有食物短缺的情况，可以在物业群里提交申请。”

“不要慌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冷静。只要你不做违背规则的事，哪怕是厉鬼也不会轻易杀人的。”

“如果发现异常情况，请立即联系我并描述具体情况。我知道现在电子产品没有信号，但物业群属于内部交流，是不会被屏蔽的。最后再重申一遍，千万不要擅自离开小区。”

墨仙槐啧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此人胡编乱造。后世的人本事不怎么样，哄骗人倒确实是有一手。普通人不需要知道能诞生“场”的凶邪是个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大灾祸，也不知道一无所知地被祂找上门一定会死。必须有人做探路石，所以午青什么都不说，只要人们听话些，然后在死前贡献出自己的最后一丝价值。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正思索时，墨仙槐感觉唇角一凉，在外看戏的灵魂猛然回神。她的神色骤冷，手指下意识一掐。

紧随其后她又想起来，自己都死了这么久了，老祖大概见她就烦，掐诀怕是不太有用。

被突然袭击的墨仙槐表情如临大敌，神色几变。奈钥却仿佛没察觉一般盘腿坐在她旁边，嗔怪地说：“你发什么呆呢？”

“……”墨仙槐一愣，随后自然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隔壁单元301的小姑娘给我发消息呢，说话好奇怪。”奈钥把手机举到墨仙槐旁边，手放在她的肩上，“来，你帮我看看这是在说什么。”

“姐姐，我从房间里找到了一个东西。”

“我明明记得没有的，我明明从来没见过它。”

“我从来没想过会见到这种东西。”

“它还这么小，这么脆弱。”

“好像一块玻璃天空。”

言辞恐怖，在平静的微信聊天里十分扎眼。但墨仙槐思路异于常人，首先反驳说：“你的‘姐姐’称呼是批发的吗？怎么谁都能喊？”

奈姐姐不答，笑得眉眼弯弯。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安抚一般拍了拍墨仙槐的侧脸。

像摸小狗一样。

墨仙槐没有匪夷所思，但是危险雷达响了。毕竟她是个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根本不知道这种行为在现代社会有多唐突。她的思想还停留在封建社会礼崩乐坏的时期，对这动作的唯一感受是奈钥可能很喜欢自己。

像是远山之上的楼台上醉酒的贵妃，长袖如流云，银珠耳饰仿若北斗摇光。偶尔兴趣所致，便唤上小丫头一同欣赏。她咽下最烈的酒，笑着注视在清澈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所以國代贵妃最喜欢眼瞳干净的下人，允她们隔着半步追随自己，如真心相待一般。她是当年那群疯子里面最容易近身的一个。

喜欢就是喜欢，哪怕下一秒会用指甲戳进骨头里，把那双漂亮的眼睛挖下来，看人血流汩汩、惨叫挣扎；将眼睛制成半透明的饰品摆上层叠的展物柜，再在不久后埋没于仓库无人可知，但在风随心动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就是纯粹的喜欢。

墨仙槐就是在扮作宫女时被美人惊艳，瞳中映出了贵妃的绵绵情意，于是差点被她挖了眼。

这动作和自己的前世情缘孽债有些许重叠，让墨仙槐早已作古的眼睛都有些隐隐作痛——这下颇有种跟仇敌相见恨晚的错觉。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味这既视感，手机便陡然“滴”了一声打断了这氛围。奈钥首先转过头看屏幕，墨仙槐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点。

随后她觉得这行为有示弱之嫌，于是厚颜无耻地再次凑了过去。下巴还得寸进尺般靠在奈钥的肩上，两个人挤在一起看同一块屏幕。

301的小姑娘还在说话：“姐姐，你还在吗？”

“你看到我的话了吗？”

奈钥想了想，随手发了个猫猫升天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