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小区202 第2章 第 2 章

“喂？我愚蠢的奈钥姐姐啊，我刚才给你打了整整十个电话，而你没有接。又给手机静音了是吧？怎么才睡醒？清醒了吗活过来了吗？打开你亲爱的手机，点开最近新闻。发现了吗？你们小区昨晚又出事了，好巧哦，竟然就在你对门呢！”

奈钥把手机夹在腋下，忽视里面传来的碎碎念，另一只手推开卧室门。她的长发在床上睡成卷毛，随意披在身后。头顶几根不羁的散发向上飘，衬得她本人也有点眼神发虚。

然而就在她推门的瞬间，有一片黑影沿着门缝一闪而过，像是刚刚在紧贴着门偷听。黑影在地面180°漂移旋转，敏捷迅速得像一个幻觉——它要是只兔子，肯定不会撞晕在木桩上。

“嗯嗯，好了好了。放心，我半夜不出门的。”奈钥敷衍回答。

“这是不出门就能解决的事吗，你没听你们那物业说，监控显示她在楼梯上上下下地走来走去，像是被鬼迷了眼？这次肯定出大事了！”

一边听着友人的危言耸听，奈钥一边把手机放在洗手台面上。她准备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一头秀发，于是漫不经心敷衍道：“嗯嗯，我知道。”

手机那边传来一声崩溃地大呵：“我的好姐姐呀，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听人劝？我警告你这次必须上心！…算了你也不会听的，等我周末放假，我要去你家陪睡。”

奈钥前面还可以当她放屁，但最后一句说完，她总算给了个回应：“可别，我这儿没地方给你住了。”

“奈钥，这是你最新想出来的赶人方法吗？很无聊且老土，不如上次那个说‘你家厨房发生爆炸把锅铲轰上天生生插进了楼上的混凝土地板’。”

“没骗你，姐姐我是这样的人吗？都说了那是个意外，我这儿前几天总算招来了个新房客。”奈钥的头发虽然乱得感人，但在手里却意外地服帖，轻松就顺理规整，“非常满足我对同居好友的要求，很会做饭。未免把人吓跑，你不许过来。”

“你中邪了，不等周末了，我明天就去。”

“……干什么，在你眼里我的房子就这么难租？你相信我会中邪都不信它能租出去？”

“可说呢，你那房子是相当的——狗看了都嫌弃啊。就那地段那设施，还有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女人。对租客要求条例还列了死长一个表。需要人美声甜会做饭，勤劳善解人意。你这是招房客还是招老婆？奈钥，我告诉你，这标准你要拿去相亲，是会被人追着骂上个三天三夜的。你倒是说说，世界上有这么别出心裁的傻子吗？”

在沙发上端坐，听了一耳朵废话的傻子墨仙槐：“……”

大傻子轻咳一声，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可惜奈钥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果断向墙角伸手一指。

墨仙槐顺着一看，发现是饮水机。

“奈钥！你哑巴了？到底能不能听人话？搬出去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你大不了先住我那里，我不收你房租！”

“不行。”奈钥直拒，“你做饭太难吃了。”

电话那头被她气冒烟了，奈钥说完，相当有先见之明地缩小了声音，强行手动给她哑了火。好友把一堆乱糟糟的道理翻来覆去说了百八十遍，发现一点回应都没有，怒而开始道德绑架：“你不在乎，那你的房客老婆呢？她要是出事了你可是第一嫌疑人！”

“好的，情杀嘛我清楚。”

一旁的墨仙槐都听服了。

她慢悠悠地揣着手，相当慵懒地半倚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一串手工压胜钱。那小玩意儿花纹粗糙，棱角处涂了一层欲盖弥彰的铜锈。虽然理论上能镇宅辟邪，天克邪物，但在墨仙槐手里，它只能无力反抗般被这大邪祟搓得乱七八糟。像是假装书生的文盲妖鬼，被有真本事的坏心眼折腾到羞愤欲死。

墨仙槐本鬼当得坦荡到离谱，青天白日之下用实体现世，还有心思给顺道这堆乱七八糟的镇物开个眼。但这不代表她原本就是个缺心眼，就算身负重重封锁也要光明正大立于世间。

只是人世坎坷，如今已然到了选举“厉鬼奥斯卡”之时。她一时摸不准老天奶把自己从棺材里踹醒是为了让自己作什么死，决定窝起来静观其变。

然而事与愿违，墨仙槐这次出世，可能跟吵闹相当有缘。先是有人在她的头盖骨纵情高歌，后有人隔着电话滋儿哇乱叫，碎嘴子一开腔就像一万只鸭子凑在一起叭叭叭。

墨仙槐被她吵得头疼，感觉阴寿都要减不少，完全不理解奈钥是怎么忍住不挂电话的。

——其实她不知道，如果奈钥真的随便把她的电话挂了，那此人就一定会在不久后上门申冤。这位鸭子非常不会看人眼色，很没边界感。

好在最后那边首先出了状况，不知是谁扼住了鸭子的长脖，只留下一句震惊地“怎么这时候出任务”就没了后文——奈钥抢先一步说，既然宝宝有工作，那就不打扰你啦，这次外勤任务最好能持续一个月哦。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奈钥挂完电话，头发也打理好了。她长舒一口气，用清水胡乱洗了把脸。

墨仙槐从沙发上探出头，说：“饭就在厨房。”

听到这话，奈钥的眼睛一下明亮起来。她二话不说穿着拖鞋脚步轻盈地窜进了厨房，在里面发现了整整五碟菜。

墨仙槐揣着手慢悠悠跟在身后——这饭当然不是墨仙槐亲手做的，她没那个本事在这么短时间适应现代厨房器具。但是冰箱食材丰盛，调料井然有序。墨仙槐在记忆里挖出乱七八糟的符阵祭法，穷尽百家之长，努力让自己一个厉鬼顶着明火做了厨娘。

但她尚且没适应现代生活，在“需要讨好老板”和“不能过度反应”之间反复斟酌，最后决定做了五菜一汤。但哪怕她谨慎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料到奈钥是个单纯地馋鬼——碗的边沿尚有余温，奈钥端上桌前先用勺子品了品。

随后她的睫毛一闪一闪，像只满意的大猫，舔了舔牙。

奈钥吃得不多，但是每样都尝了尝，非常给厨娘面子。

两人一个吃饭一个摊沙发，保持着非常诡异地平静。墨仙槐在她面前不敢乱动，怕她心情不好把自己当镇物锤。可惜本鬼死了太久，身体被压抑多年，好像意外得了多动症。她的手脚安静了，眼神又开始不自觉乱飘，神游天外。墨仙槐如今的视野能照到坟头上的整个小区——但怪异的是，她完全没法超出这条界线。

听说过一线割阴阳，分别各自宽，但也没听说过小区断阴阳，直捣凡人窝的啊？明确的阴阳交界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连墨仙槐都不清楚，这儿一定不同寻常到了诡异的地步。毕竟就算她如今菜得像条狗，生前也不是什么善茬。

奈钥的鸭子朋友有件事说得没错，这地方确实古怪，根本不适合生人居住。

“门外来人了。”奈钥半边身子靠在餐桌上，在那被称为“手机”的小小方块上划来划去。直到某刻她耳朵一动，仿佛察觉了什么。

墨仙槐听后探出视野，果然发现楼道里出现了两个小年轻——哇，这人的耳朵还挺灵。

“警察已经来过了，他们应该是记者之类的人。你不要出门，藏起来。”奈钥扯了扯睡裙，勉强把自己打理成能见人的样子。

“姐姐，你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墨仙槐被鸭子洗脑，一听这话，忍不住出声吐槽。

奈钥手一顿，“如果你觉得这小屋也算金屋的话，那也行。”

闻言，墨仙槐一扫这在古人眼里实在狭窄的小屋，又想了想楼外的原生态野地，觉得有道理。

她还没来得及问“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升级一下牢房”，很快，门铃随之响起。奈钥推开门，墨仙槐在她身后鬼鬼祟祟探出个黑影观察，看见两个清脆的蔬菜。

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他们看上去实在干净，相当适合“食用”。两个人的年纪差介于父女和兄妹之间，年长那个穿着白到自带打光的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手上搭着外套，看上去年轻有为。他腿边的小姑娘则梳了个团子头，面颊绯红，像年画上的小童子。

小童子眼见奈钥开门，一张嘴，露出整齐锋利的鲨鱼牙：“姐姐，你好呀。”

墨仙槐：“……”现在的食物怎么变异了。

青年拽了拽小丫头的后领，把人拉到了身后。被迫闭嘴的小丫头委委屈屈一哼，看上去不太高兴。然而青年却仿佛没察觉，说：“我和妹妹是新来的租客，原本是住这楼401的。前两天刚敲定付了半年房租搬进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贸然打扰，实在是没办法。你就在她对门，应该对此有些了解吧？”

“这你就问错人啦，我晚上从不出门的。”奈钥眉眼弯弯，轻声回答。

年轻人眉头轻皱，说：“你听过物业的说法吧，监控显示201的租客在楼梯里上上下下跑了十几分钟都没停。她中途还大声拍墙惨叫过。”

面对如此直白的怀疑，奈钥也不生气，说：“我的工作是给人做些手工定制的小玩意儿，工作时间都不怎么固定。前些天正好在赶进度，熬了差不多20个小时，直到入夜才睡下。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警察也来看过工作记录的，做不了假。”

“原来是这样，这工作怪辛苦的。”年轻人套近乎一般随口说过，又问，“201的姑娘据说搬来不早了，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奈钥“噢”了一声，低着头像是回忆了片刻，才慢吞吞回答：“不知道，她工作很忙，我都没怎么见过她。”

说完，奈钥想了想，又补充说：“应该没几个人和她很熟吧？那家的房东说过她家里情况不太好，卖起命来没日没夜的。不过也正好，那房东也因为要处理这事来了，据说刚才在1栋102。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去那边问问。”

“明白了，多谢。”年轻人点点头，他的目光在屋内地板和墙壁的交界处一扫而过，又说，“姑娘，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或者说看到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之类的……”

“你不会真信物业的托词吧？”闻言，奈钥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这年轻人一番，表情像是见到了误入歧途的少年，于是满腔诚恳道，“那帮人嫌在这儿赚得少，一向不负责任。其中有些人还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整天神神叨叨的。3栋前些年造了贼，他们非说是什么疣明神降罪，要凑钱请师傅搞仪式。还是我出钱在楼道装了监控，这才把连着偷了一周的小贼逮住。”

年轻人：“……”

奈钥委婉提醒：“这样的话应该不太可信吧？”

这话在那两人眼里，几乎是明摆着在说“物业那边不想担责，扯出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扰人视听”了。但凡这位年轻人有点情商，现在就应该略过不提了。

然而可能是奈钥每天敷衍人遭了报应，这次居然真的遇到个固执上头还不长眼的，执意说：“姑娘，虽然有些东西你可能没见过，但它也不一定全是胡诌的。这地方真的不合适，你还是尽快搬出去吧。”

奈钥无辜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天辰小区当年的首付是多少吗？”她说出了一个令人望之心惊的数字，随后说：“那本来应该是我的大半家产，和后半生的希望——如果开发商没有去蹲大牢的话。”

年轻人：“……”

“而如今的这里，每月房租只有700块到头，很搞笑吧？不过更好笑的是现在行业不景气，我的还债之路已经岌岌可危，随时可能成为失信人员。”奈钥笑得安静，更显寂寞，“所以哪怕物业是个狂热宗教分子，信奉原生态绿化；租客死亡率上升到红危，还有看不到的鬼神虎视眈眈，我都不可能搬走的——鬼不一定要命，但穷真的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