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归 - 我的阿勒泰，巴太文秀重逢追妻 第40章 番外4

【踏浪归】

2014年，巴太在牧区接生了一匹小马。

那天的他比较反常，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2014年的我们已经开始适应了在传统的生活方式中融入现代的科技和文明，我们在彩虹布拉克盖起了房子，接通了电话和网络。转场也由于道路的不断建设和交通工具的升级而变得不再辛苦。

只是苏力坦的马猎托已经病得，老得走不动了。这匹苏力坦曾慷慨借给我许多回，陪着我去参加过数不清次数的亲戚朋友的婚礼拖依的强壮稳健的猎托，也曾在巴太的要求下不情不愿接送过我来回县城，却从不会跟我耍脾气的可以信赖的猎托，两年前患上了腿病。苏力坦不舍得它，却无力阻止岁月和病痛强行加在每一个生灵身上的命运。于是在尽了一切努力之后，在那个春天，苏力坦忍痛结束了猎托的痛苦。

巴太把自己的马给了爸爸。他去牧区，去县城，甚至去更远的地方已经习惯开汽车了。他意识到随着奶奶的年龄增长，随着孩子的降生，我的身体和精神变得脆弱敏感，并且这个家里需要一个能让女人们和孩子更舒服便捷的交通工具时，他便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可是那天他的反常连苏力坦都注意到了。

我没有打扰他。

在我们所有言而未明的默契里，唯独当他需要躲在自己的壳里时，我不想去触碰。这该说是我变得成熟了呢，还是我在本能地避免任何由我发起的互动会毫不留情地把我带回那心酸记忆的洪流呢？

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晚饭后，苏力坦抱着五岁的孩子出了门 -- 天还亮着，风正好，孩子闹着要去学骑马。可只有巴太的马在门外了。

“在牧区买一匹小马给巴提骑吧。”苏力坦临走时，这样对巴太说。

巴太把踏浪带回来时，所有人都很兴奋，那是一匹多么漂亮的小马呀！它的鬃毛还没长齐，它的脚步还有着怯生生的模样，而眼神又是那么温柔。当他宣布这匹马叫做踏浪时，没有人表示异议，我的心里却暗暗吃惊了一下。

“你看，它有踏浪的眼神。”巴太注意到我的一言不发，才匆匆对我解释说。

是吗？那匹我在青岛匆匆见了一面的，四蹄带着白色浪花的马。可那时我对马一窍不通，我的全心全力都在巴太身上，在我自己的悲哀身上，踏浪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这才走近了小马。仔细看起来，它眼帘微垂，温柔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悲伤。回想起来，踏浪在2004年去了欧洲比赛伤了腿，后来在乌鲁木齐被安乐死的时候，巴太在，察合在，也许蔓蔓那时也在，唯独我不在。

叶尔达那去了青岛上大学 -- 他说那是叔叔和小婶婶都很喜欢的地方，而且那里有大海。托肯说，他认识了一个汉族姑娘。

那时的他已经把甜言蜜语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了，就连从宿舍给巴太打问候的电话，结束的时候都要问一句我在不在，然后让我接过电话，把他的再见，通过转达巴太对我的爱意表达出来。

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这样，加上他那继承了苏力坦家族不会让汉族女孩失望的样貌基因，才让他这么受欢迎呢？

但叶尔达那并不是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人，我没有见过他的爸爸，只能肯定说，他和他的爷爷和叔叔一样，是个负责又沉稳的好男人，他一心想回到阿勒泰，想要用现代的科技改进牧民的传统放牧方式，想要建设家乡。

“小婶婶，青岛现在很好的，你和叔叔应该再来一次。”叶尔达那在电话里说。

这个邀请对我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那个曾承载了我心酸失落以及甜蜜的地方。再加上，察合和蔓蔓在北疆生活了几年后，作出决定回到青岛，已经刚刚在青岛买了房子，定居下来。

城市的建设让到处都变了很多。察合仍然在当初的驯马场工作，而巴太作为巴雅尔大哥的合伙人，独立驯马师，有时也会和和青岛驯马场的老板，和察合合作，帮他们选马，送马，进行指导。

这次见面让我们四个人都兴奋不已，同样兴奋的还有我们的孩子。察合和蔓蔓的大儿子比巴提大四岁，小女儿和巴提年纪相仿，有他们的陪伴，让我和蔓蔓都感觉松了口气，终于能有些不被打扰的说话的时间。

察合和巴太勾肩搭背，喝着袋装的青岛啤酒，说着那些微醺时候才会放出的豪言壮语，蔓蔓悄悄跟我说，她最羡慕我和巴太的爱情。

“羡慕？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巴太和察合在一起的时候，和察合唯一提到的女孩子就是你。”蔓蔓说，“察合说，巴太很长时间都以为，你们分手了，你再也不会回来。”

是这样的吗？我转头看着面色红润和察合嬉笑怒骂的巴太，他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我不信。

“文秀姐，我读了你的书，我知道你也一直爱着巴太的，从没有变过，不是吗？”蔓蔓又说。

我虽然早早就适应了哈萨克族毫不掩饰表达情谊的方式，可是在汉语世界中，面对和我相像的“自己人”，我仍是无法完全坦然。

“文秀！”察合突然从几米远的饭桌旁叫我，“文秀，你知道吗？你第一次来青岛演讲的时候，和巴太来的那次，巴太早早就去蔓蔓学校的大礼堂去等你呢！他坐在后面偷偷看你呢！”

“那不是文秀第一次来。”青岛啤酒一定让巴太很满意，他红着脸，自豪地说，“那是文秀第四次来了。头一年的时候，她也来作协的活动了。”

“兄弟，那你当时肯定也偷偷去了的。不然就不是你了。”察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文秀，你发现偷偷的巴太了吗？”察合大声问我。

“如果他打定主意不让我知道，我怎么会发现呢。”我回答。

巴太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若有所思地看我。

“文秀，Janem，我今天没有喝多，我和察合酒量好的。”巴太要把我抱的紧紧的。

孩子在身边熟睡，我生怕巴太喝醉了，又发起酒疯胡言乱语起来，不断提醒他小声些。

“文秀，Janem。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我和察合都很难受，踏浪被安乐死的时候，很痛苦，它的眼睛很悲伤的。”巴太为了控制自己的声音，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将我抱得更紧。

我只能不断用下巴摩挲他的头发，轻拍他的后背。可是这些是我不熟悉的，他几乎从来不会这样。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脆弱让我无所适从。他不是一直都对此沉默不语，独自消化，并且总会拍拍我要我不用担心吗？

“文秀，Janem。踏浪是在我和察合怀里死去的，但是它死去后，就解脱了。你知道吗？”巴太深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轻轻，再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后背，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于是便什么也没有说。

巴太抬起头，变换了姿势，要他的额头顶着我的，这才慢慢说：“Janem。我心里难过，我想告诉你，我想你陪着我。”

青岛是这样一座可爱的城市，我追逐的伤心在这里，我追逐的爱也在这里，连巴太呼吸中微微带出的那些青岛啤酒的气味，都让我如痴如醉。

恍然间有一种感觉，一种新的幸福以我不熟悉的模样突然降临，我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了，只好惶恐又谦卑地以最安全的方式接受它。

“巴太，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在呢。”我放柔了声音说。

巴太忧郁的眼神中，添了一丝喜色，他轻吻了我，却又听到我说：“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开开心心地在别的地方，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没有不需要你的时候。”巴太冷冷地，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又把我霸道地一把箍进怀里，按住我的头要我不能轻易逃脱。

这仿佛是他早已熟悉我的台词，为了反抗我做好的熟练的预案。

单纯的哈萨克族少年啊，你怎么每次都要迫不及待地走进汉族姑娘伪装拙劣的圈套？

我忍不住在巴太怀里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巴太问。

可还不等我回答，身后的孩子反转个身，说起了急促的梦话。我连忙转身安抚。再回过来时，床头台灯的柔光打在巴太脸上，他支起一只胳膊，温柔地笑着看我。

“我在笑，你还是我的傻傻的巴太。”我用哈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