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火烧般的灼痛从肩膀蔓延,疼得她脑仁都发麻。
阿若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停地从身体流逝,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得不到一丝的缓解。脑海里纷扬着很多零碎的片段,有她最初在这个世界上的挣扎,有师兄师姐的面容,也有很多路上遇到记得的不记得的人……到了最后,是她下班经过的蛋糕店和老板刻薄的面容。
这就是……接近死亡的状态吗?就这样死掉,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当痛楚淹没了神志,阿若的脑海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无意识地停止了挣扎,放任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老薛,她怎样了?”苏子锐盯着她死白的面容,哑声问。
“这支箭几乎穿透她身体,你说呢?” 老薛皱着眉头,收回银针,并拢二指探在她脉门,片刻眉头锁得更紧,“脉搏太弱,没有生志,她太痛了,这样下去她会自己放弃的。”
有些重伤的人其实还有救回的可能,只是总有被痛楚击倒,自行放弃的人。而这种人,是医者最怕遇到的,因为多数无法抢救。
苏子锐敏锐地觉察到她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指尖轻触她鼻端,气息几近虚无。墨黑的眸底掠过阴狠,手指猛地抓上她的肩头。
“苏子锐你疯了!”老薛大惊,看到伤口涌出鲜血,气得用力拍开他的手,飞快地把银针插满阿若的肩膀,“她死了都被你抓活!”
剧烈的疼痛让阿若从黑暗里爬了出来,睫毛轻颤,老薛聒噪的怒斥吵得她怒气丛生,用尽全力也只能轻微地勾了勾他握着她手的掌心,痛死了。
娘的……等她醒过来,她要杀了这个白长了一张脸的混蛋!谁也不能拦!
苏子锐没有理会老薛的碎碎念,锐利的眼神紧锁着她蹙着的眉头与颤动的睫毛,紧绷的心被掌心细微的瘙痒安抚,心头尖锐的疼痛却没有分毫减少。
刚换了一盆血水回来的彩心还没进门便看到这一幕,急得又心痛又愤怒,却又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咬着牙默默地端着水盆走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薛才徐徐收回针,擦了擦满头的汗。
“老薛,她怎样了?”彩心双眼哭得通红,哑着声音问。
“现在先稳住了,养着吧。还好箭头没毒……”老薛安抚完她,转过头凶巴巴地朝苏子锐威胁,“苏疯你有点良心啊,我好不容易跟阎王抢回来的人,如今依然危如朝露,你别再发疯把她整死了!”
微微抬目,冷厉的眼风一扫,老薛周身一寒,被他眼中的戾气骇得说不出话。忍了又忍,恶狠狠地收了针包,“你给我小心看着她,不然……不然……气死我了!菜心跟我来。”
“哎。”彩心刚给阿若擦了擦汗,只得放下帕子,跟着老薛出去。
忿忿地走出房间,老薛回头看了眼血流满床的姑娘,还有站在床边一身杀意的男子,烦躁地关上门,嘟囔着,“死丫头痛一下都想死,得找个办法缓解一下……麻沸散可以用,但用多了人会傻……”
房间安静下来,除了杂乱无章的心跳,只有她微不可察的呼吸。站了良久,苏子锐坐在她床边,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掠过她的眉眼,鼻端,指腹轻柔地磨蹭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了无生气的面容与脑海里明艳红润的她重叠,苏子锐慢慢地俯身,让她虚弱的气息拂过他的唇。
他没有想要轻薄这个重伤的姑娘,他只是想确认她依然活着。
只有真切地感知到她还活着,他狂乱的心跳才能平缓,那种刻入骨髓的不安才能得到抚平。
也许是痛,也许是被他的气息缠绕牵引,阿若无意识地抬了抬颚,惨白的唇轻擦过他的。黑眸半阖,关不住倾泻的情意,苏子锐倾身,吻住他放进心上的姑娘。
绵绵密密的轻吻,细细地轻咬着唇瓣,直到她微弱的呼吸辗转。满意地看着她湿润的唇终于有了半点嫣红,苏子锐贴在她唇边阴恻恻地低喃,“你若是敢死……你所在意的,我保证毁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把什么放在他之前。然又如何,她自己亲口说的,不会放弃他的……既然这样,她就别想放手。
不知道是听到了威胁还是本能感觉到危险,阿若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抗议。
苏子锐挑眉,伸手勾开她黏在额际的发丝,低声轻哄,“若若,你乖。你受的痛,我都会给你讨回来……”
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无比缱绻,耐性十足地哄着她平复眉间的轻皱。
这两天,牛家庄村人心惶惶的。打从年初村长婚礼夜被官差撞破以活婴献祭行巫蛊之术后,他们的宗祠已经在几个长老同意下封了大部分。
没想到不过大半年过去,刑部及京兆尹的官差再次包围了他们的宗祠,连日翻找宗祠内堂,似乎在找什么证物。
神圣的宗祠广场血红一片,好几个人死在那里,再次经受惊吓的牛家庄村人不敢有异议,只能在宗祠附近烧香告罪祖宗。
芙蓉楼后院,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欢娘疾步而行,曳地长裙拂过光洁的地板,裙摆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的朵朵牡丹随着她的动作隐隐摇摆,华贵艳丽。
用力地推开房门,欢娘从来笑意盈盈的脸上罕见地凝着明显的阴沉,带煞的美目狠狠瞪着斜靠着贵妃椅,抱着古筝的美人。
“你干的好事?”欢娘难掩怒容,连一贯的闲适优雅都全然不见。
贵妃椅上慵懒的美人不施脂粉,带冷的眉眼精致如画,身穿翠绿长裙,温婉动人。凉薄的凤眸轻转,如仙淡漠地拨弄着手中的古筝,嗓音轻柔带笑,“我干的事可多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桩。”
“刑部的人围了宗祠,齐若语破了沈老留下的阵法……”欢娘紧蹙着秀眉,语气一沉,“如仙,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去宗祠,是你算计的吧?你明知道她是沈老的弟子,你还把她引过去……”
“我不过是回她上次算计我和周家的事罢了。”如仙柔柔一笑,褪去浓妆后竟有丝楚楚可怜的风情,“苏子锐早就发现宗祠有问题,刑部根本就是想要探出宗祠的机密。寻常人看不出来,但刑部却依然揪着不放……如今把她引过去,恰好让她破掉那个阵法,才能消除刑部的怀疑。这样一来,剩下的……就暂无风险。”
沈老在那设的阵法不止一个,刑部那位既然有疑,不让他发现些什么很难让他放弃。如今让沈家的后人破掉一重,更易掩藏其他。
欢娘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道,“你派出杀手去对付苏子锐没问题,但你可知,他并非一人前去……齐若语受了重伤!”
嘭的一下,古筝的弦应声而断,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如仙眸色一凛,“你说阿若她……重伤?”
“袖箭穿身……你,侯爷已然大怒,这次谁也保不住你……”
齐若语可以死,甚至必须死,但不能死在现在。
“侯爷已动手了,你好自为之吧。”欢娘顿了一下,终究转身关上寝楼的门。
如仙平静地看着指尖的血,微微抬头,落地的雕花水银镜恰好倒影着她的眉眼,恍惚间她以为看到了沈楠,冷凝的眼神让她脊背一寒。
阿若受了伤……沈楠若是知道,必然不会放过她吧。还有侯爷……他是否,也对她失望?
真是个……小混蛋。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不该这样的……明明就不应该这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乱如麻地丢下古筝,如仙踉跄地踏上台阶,打开二楼寝房的门。
一道森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
微寒的夜色中,一身白衣的清俊公子斜坐在窗边,青丝玉冠,半张面容隐于月华之后,清冷阴翳的目光隐带杀气。
为什么伤的不是他!
看到这人,如仙怒从心底起,随手拿过博古架上的青釉梅花瓶狠狠地扔过去,无奈力气娇弱,瓶子砸在离他不远处,而她反因动作过大跌坐在地上。
“如仙姑娘对本官此次造访,似是有所觉悟。”来人嗓音冷冽如泉水滴落,不露分毫情绪。
如仙猛地一震,恢复了冷静,在抬眸时眸中惊惶未定,“苏,苏大人?”
对方慢慢地站起来,烛火一亮,男子清俊冷然,眉宇间有一抹狠戾。
“真是吓死个人了……”娇弱无力的美人半靠在门边,惹人怜爱。“妾身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闯了进来……”
下巴一痛,方才还靠在窗边的男子猛然已在眼前,平静无波的黑眸清凌凌地看着她。如仙心下骇然,白皙娇嫩的皮肤已被掐红,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
“牛家庄村的杀手是你安排的?”苏子锐审视着眼前眉宇清冷却又难掩绝色的女人,声音低柔带煞。
“苏大人,妾身不知道什么牛家庄村。”如仙细白的手抚上他扣着她下巴的手,见对方不为所动,剪水双瞳浮起一层雾气,更显娇弱,“大人若是想要见如仙,何必趁夜闯入,只需送上拜帖,如仙定必佳肴美酒恭候。”
“你故意派人引陈长生躲入牛家庄村,又让她知晓,是料定她会去那里发现沈老留下的阵法。”苏子锐没有理会她的话,眸色暗沉地俯视着她。
牛家庄村的宗祠有古怪这事他前段时间跟北里私探的时候便知道,当时的袭击并不穷追,仿佛只是为了阻止他们靠近。后来阿若跟他说陈长生就藏在那村里头,他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什么。北里几乎把村落翻遍都没有找到人,为何阿若跟着他去便轻易出现?
最重要的是,宗祠里头的阵法为何只有阿若在的时候才触动?
越是梳理这些,他心底那抹古怪的违和感越发明显。仿佛有谁,刻意让那姑娘走进那个阵法,甚至……看到宗祠里头的招魂幡。
这几日,刑部的人细细翻找过,并没有看到那一幅旗帜般的东西。但那日,他也看到了。
莫非又是什么奇怪的阵法?
若是,那是不是代表,这一切都是冲着他的姑娘而去?
“妾身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如仙吃痛般蹙眉,如水的眸子漾开一缕水纹,暗暗的幽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在本官还有耐心之前,奉劝你老实作答。”苏子锐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是阿若受伤的始作俑者,那缕杀意就难以抑制。“收起你那些没用的香,同样的毒对本官而言没有用。”
那些黑衣人身上,有同样的依兰香,他便怀疑起芙蓉楼。而阿若因长生之事,曾找过如仙,难怪在司州的时候她没有过多追究嫣红,因为她早就知道,嫣红是谁派来的。
若不是他曾在阵法内见过沈楠,他也无法联想起来。不是欢娘,而是如仙,这个眉眼跟沈楠极其相似的女人。
“苏大人,”如仙挣了一下,下巴的皮肤已发红,脸色一沉,“大人这般,是想要逼供么?可妾身并非你刑部的犯人,无凭无据……真当我芙蓉楼无人依靠么?”
黑眸轻眯,苏子锐慢条斯理地放开她,任她软弱地倒于地,“你该庆幸没有证据,不然,本官的审问可不止这么一点……刑部之人可从来没有不打女人的坏习惯。”
比起方才的冷言,这般轻柔的语气更叫人心寒。如仙银牙轻咬,蓦地掀眸,换上委屈愤慨的神色,惹人心怜,“什么招魂幡,妾身全不知。不过,大人深夜造访,却无拜帖……如仙虽卑微,但亦是京中颇有名声之人,愿一掷千金来见妾身的不计其数……大人这般,不妥吧。”
“洛子然想做什么,本官心中有数,但我绝不会让他得偿所愿。”苏子锐眸底阴冷,轻声低语间有一抹决绝。
如仙眼泛讽意,“如仙不懂大人和侯爷之间的暗涌,但如仙所做的一切,都师出有名。倒是大人,有一句不知大人听过没?”
她抬起头,如仙清艳的丽颜上,眉眼罕见地冷漠,让苏子锐想起了某个十分讨厌的女人,神色更显阴翳。
“呵……”红唇微启,如仙软哝的嗓音褪去娇媚,显得意味深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子锐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