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六月十七,天气燥热。
前段时间尚能坚持供钱明光爬墙出去的老木梯在今日正式宣告结束工期。
她扛着从中间断成两节的木梯到院子中央的桩子上,举起斧头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木梯劈开,祝余和陈阿婆指挥着院子里的人将砍断成截的木头搬到小厨房当柴火。
长时间不活动身子,一套下来,肩膀和手臂都在发酸,钱明光揉着胳膊,祝余用毛巾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正当她们忙得正起劲时,徐照行却来了。
“明光!”
徐照行说话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韶院门口。
人未到,声先至。
大门紧闭,但他从小进韶院从不走正门,因为韶院常常常关紧院门,很少开门迎客。
他们从小就已接受对方的出现方式,彼此探望时几乎都不怎么正儿八经的跨过一个门槛,哪怕关了院门,也能坦坦荡荡地翻墙进去,不过大多数都是徐照行翻墙进来,徐家的院门,包括徐照行自己的所住的明月居院门,从未落过锁。
对于翻墙进去的行为,钱明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默认了他这个方式。
但今日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钱明光一跳,手中刚举起的斧头瞬间成了烫手山芋,眼睁睁看着 照行过来,三人反应手忙脚乱,陈阿婆率先从钱明光手里接过斧头,祝余扶着钱明光站到一旁,总算在徐照行来到跟前的时候交替了位置。
“明光,这大热天你怎么出来了。”
徐照行到跟前,手里还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
钱明光诧异,“你不是说这段时间暂时有事不来了么,今日怎突然到访。”
自从上次从百花香铺回来后,钱明光差不多有三五天没出门,平日三天两头往她这来的徐照行,前天也突然说有事暂时不能来了,才想趁今天日头好,活动活动。
没想这一活动,徐照行却又跟心理感应一样。
来了。
徐照行献宝似的将食盒放在榕树下的石桌上,带着钱明光坐到跟前,“听陈阿婆说这几日你身子好了些,现在天气炎热,路过随风楼,见随风楼想要出售地皮,随风楼的东家已在张罗准备遣散厨子,关门歇业,今日最后几分酥山被我买了回来,往后想吃是难喽。”
随风楼?
“随风楼怎会突然要出售?”
食盒里一层放着两碗加满小料的酥山,端出来四碗,祝余和陈阿婆也分到一份,徐照行吃着酥山,想了想道,“不太清楚,听说是随风楼的东家遇到了点难事,夫人卧病不起,遍寻名医家底都掏空了,前段时间夫人病逝,欠了一屁股债,结果还遇上掌柜携款跑路,迫不得已才出售随风楼。”
短短几日,随风楼从风光无限的地位跌落谷底。
但这对钱明光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随风楼正处万华街街头拐角,四面往来地形位置甚好,厨子配置都是现成的,她本就有意想找个地理位置优越的地儿做食楼,正愁没米庄稼正好熟了。
这两日她忙于寻找适用于十二花风式的香粉,因此忽略了旁的消息,若非徐照行到来,她真就错过了这个天大的好机会。
想到此,她心情不由好了几分,吃到口中的酥山冰凉香甜,笑眼盈盈真挚地望着身旁的少年郎君,“谢谢你,你真是雪中送炭!”
徐照行怔怔望着眼前的女郎,穿着橙色的襦裙,同色系的印金色杏花披帛,妆容浅浅,明眸皓齿,他甚至能到女郎脸上细小的绒毛,每个地方都在发光。
倏地耳根一热,别扭地转过实现,不自在的挠了挠发烫的脸颊,“突然这么客气作甚。”
他忽然记起年幼时,初次见到藏在繁花后粉雕玉琢的女娃,她手里提着篮子,堂而皇之坐在他家的墙院旁的杏花枝头,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杏花,春暖花开之际,冲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脸。
逃跑时惊落满树杏花。
最后他气急败坏地想要找到这位大胆的偷花贼,软磨硬泡终于祖父带他找上钱家的钱书令。
在月明星稀的晚上,两家人说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唯有那沾惹水珠的杏花枝猝不及防地塞到他手里格外让人铭记,见到对方在烛火映衬下明明暗暗的笑靥,听到对方的声音同时,以及他遗失半刻的心跳声。
“于情于理,都该对你说声谢谢。”
钱明光享受地吃完甜食,很是满足。
尽管有不能告诉徐照行的理由,但他作为朋友,能这般
足见真诚,她也不想失去这位久别重逢的好友。
临近傍晚,小厮薛定步履匆匆进门,还有外人在,稍有迟疑,钱明光示意他不必在意旁人,故正了正神色,“女郎,属下瞧见二郎带着贴身奴才长顺悄悄走了后门,我已派人跟过去了。”
“我在查当年走失的真相,怀疑二叔知道点什么,现在看来并没错。”钱明光主动跟徐照行解释,“当时年幼并未细想,还以为是爹娘狠心抛弃我的结果,我恨了他们十年,想了他们十年,又怨了十年,到头来这些情感,竟然告诉我并非他们所愿,说不明白是庆幸还是什么,我到希望他们真是这样,我也好回养父母身边去,可回到家里,现实也残酷,空白多年的感情,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他们的心里始终向着养妹。”
徐照行握紧双拳,双唇翕动,积压多年的情绪似呼之欲出,他眸子迫切地追寻着钱明光,期待她说出自己最想听的话,可事与愿违,钱明光并未说出他最想听的话,“我找人盯着钱家的几位,二叔前段时间刚挨了庆王的板子,身子没好利索,刚能下地,就着急出门,定有要事。”
明明吃过酥山,饮过茶,为何嗓子却在一瞬间变得艰涩,就连说话都困难,徐照行艰难蹦出几个字,“是么,那挺好。”
她为什么不怪我?
钱明光站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你去么?”
徐照样仰视着突然比自己高处不少的人,嘴比脑子快,“去!”
他们前脚刚一块离开钱家,后脚就被钱沉光和钱盈光看到了。
“整天就知道跟着对面徐家郎君鬼混,真以为他们二人交情匪浅,最后能嫁到将军府了,我就不信徐照行在长安见惯了高门贵女,能入眼一个从商户出来的下贱人,呸,真是不要脸!”
“盈光姐,阿姐就算打着嫁高门的主意,整日同徐郎君往来,她这么做,怕会带坏我们钱家女郎的名声,日后盈光姐有了好亲事,岂不是要为阿姐名声拖累。”
钱盈光气不打一处来,钱沉光说的话她当然懂,不信南州有哪家愿意娶她,又担心钱明光真和徐照行有什么,被她高攀上,嘴上讥讽钱沉光,“偌大个钱家,最尊贵的女郎还不是我,钱明光被商户养了十年,你又是个鸠占鹊巢的养女,哪怕攀上祖母,身份摆在这里,你想高攀也是痴心妄想,嫁个小官人家,也是你有的福气,不然照你当初流落街头的苦命,指不定现在在哪个窑子里跳舞供人观赏。”
钱沉光眸子一狠,波澜不惊地回复,“盈光阿姐说的是,我自是不敢痴心妄想高攀亲事,也都为你考虑。”
钱盈光拽着她就往外走,“走!跟过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有辱门风的事。”
出了钱府,方向并不是往热闹的地方集市去的,而是走向居民区。
钱同至路上很警惕,钱明光和徐照行不得不选择跟他拉远距离,以免被发现。
钱同至进了巷子最深处,敲响大门,他们在拐角停下,看清开门的人后,钱明光心沉了沉。
“曾经钱府的管家裴和裴叔就住在这里。”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是钱家所有人都跟我说,当年钱家老人,全都搬走了或者是不知所踪,我尝试找过他们。”
从这里的居民区走出去,穿过一条街,就是钱府的大门。
虽然钱同至刻意饶了路,她却记得很清楚,“裴叔幼时待我极好,当初他说他的儿子马上要去长安,我回家后来找过一次,开门的说裴叔搬走了,这里是裴叔的家,二叔为什么要来这里。”
“裴叔是跟了钱书令几十年的老仆,偌大钱家,他最是忠心,你见过老杜么?”
“老杜最近并不在钱家,他家远在岭南,一路跋山涉,要回来还需过些时日。”
里面有人,他们并不打算现在就去一探究竟,知道钱同至的去向,心中也就有了对策。
钱明光带着徐照行往外走,刚出巷子口,正好撞上跟来的钱沉光和钱盈光。
“你们怎么在这?”
徐照行没好气出声,眼前这两人,不知为何总能精准的勾起他的火气。
钱盈光反倒叫起来,吸引不少路人围观,“我还没问你们呢!孤男寡女,从巷子急匆匆跑出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给发现了吧!瞧瞧,不愧是商户养出来的女儿,男未婚女嫁的年纪,也不知道避嫌,竟给我们钱家丢人,以后谁家娶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钱明光正要出声,徐照行捋了捋袖子,气势汹汹地挡在前头,若非秉承着好男不打女的原则,真的会怀疑徐照行一个巴掌落在钱盈光脸上,“男未婚女嫁,怎么就不能凑在一块了,祈唐民风开放,大家都是开明之人,男女之间还不能有个正常友谊,怎到你嘴里变得这般龌龊,粗鄙不堪,照你这么说,日后看到街上一块走的女郎和郎君,他们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看是你担心别人瞧不上,搁这里着急拖人下水!钱盈光,小时候你就喜欢跟在我和明光屁股后头使坏,现在还喜欢跟在后头,这么喜欢跟着闻小爷的屁香么!”
被徐照行这么胡乱说一通,急得钱盈光无地自容,围观的人不笑徐照行,反倒全都来笑话她,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拧了钱沉光胳膊一下,急得跺脚,“你快说句话啊!”
徐照行:(阴暗爬行)她什么都不问当年,她是不是不在乎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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