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曲霜姿都不敢熟睡,抱着长绝半梦半醒地守着,生怕余肃再遇上刺杀。
就在宫中传开温孤昪完全无法下榻的当晚,曲霜姿守到夜半,终于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但她却被更为激烈的打斗声吵醒。
她一个激灵爬起,直接翻窗而出。院子里的余肃被十余个黑衣人围困住,而他本人却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曲霜姿急切地冲上前去,她感到浑身气血上涌,手脚却沉重而冰凉,“阿爹!”
曲霜姿喊得声嘶力竭,余肃却好像完全没听见似得。
她一跃而起,越过重重阻碍挡在余肃面前,立即抹了最前边人的脖子。她迅速扫视余肃周身,发现他已受了大小几处伤,但好在都不致命。
“要动我父亲,先杀了我再说!”她眼底猩红,像是要喷出血来。
曲霜姿右刀左剑、招招狠准,不要性命般使出全部气力。她虽暂时占据上风,但还要护着受伤的余肃,撑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半分。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深藏不露,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出手。曲霜姿敏锐地发现他身份的不同,飞身而起,借势取了三五个人的性命,鲜血沾染在她半张脸上,衬得女子清冷凉薄的面庞恐怖诡谲。
她抬腕用刀抵住领头者的脖子,还不忘分神高举着剑对付旁人。然而她低估了此人的实力,男人趁她刹那的分心,反手提剑制住了曲霜姿。
曲霜姿受制于人,身上也不知何时挂了彩,手腕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阿爹,快走!”
余肃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凝光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光痕。面前两个掉以轻心的黑衣人即刻人头落地,他缓缓往前,黑衣人便谨慎地往后撤。
“霜姿,还记得我曾经教你的嘛?”余肃冷不迭开口。
曲霜姿缓了缓,恢复些气力,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被人挟制。余肃从小教她要先思后行,而曲婧风风火火的性格却把她养成了个行动派,曲霜姿也算是结合了二者的优点。
她已然看出身边的黑衣人对自己没有杀心,但曲霜姿有。身法灵巧的优势凸显出来,曲霜姿狠心就要往剑上撞,吓得黑衣人连忙收剑,曲霜姿就趁此时飞快旋身,抬脚踹上男人裆部。
男人吃痛瑟缩的瞬间,脖颈一凉,他不可思议地握住自己的脖子。温凉的血液染了满手,弥留之际,他只看见那个在夜风里发丝凌乱、气喘吁吁,眼眸却燃着不甘火焰的女子。
来不及再说什么,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曲霜姿乘胜追击,与余肃合力解决了剩下的几个黑衣人。
终于了结,曲霜姿警惕地观察夜色,确定安全才松了口气。她身体几乎要脱力,强撑着站稳后忙去检查余肃的伤势,“阿爹,你没事吧。”
余肃摇摇头,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很棒。”
“假以时日,阿爹也会成为你的手下败将。”
曲霜姿含泪看着他,手中佩剑无力地滑落,她强硬挤出笑容,“阿爹永远天下第一。”
阿爹永远天下第一。
曲霜姿还是个小丫头时,就拿着小树杈胡乱挥舞,骄傲无比地到处吆喝,“余肃叔叔永远天下第一!”恨不得邻里之间的小孩儿全都知道她有位称得上绝世高手的叔叔。
余肃回忆起女孩儿肉嘟嘟的小脸,那时的曲霜姿俨然就是曲婧的缩小版,精致又可爱。而随着她长大,样貌气质虽有所变化,却还是那个离不开他的小丫头。
但余肃清楚,不是曲霜姿离不开自己,而是她不想离开。
他无奈一笑,推门而入。
盛忠瞧见他时眼神慌乱地躲闪几下,连惯常阿谀的笑容都显得格外僵硬。
“公公不早知道我会来?”余肃漫不经心饶过他,径直走到温孤昪榻前。温孤昪面色惨白、双眼紧阖,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温孤昪听到人声,吃力地睁开眼,他动动手指,喊出余肃的名字,“你昨夜就该死了。”
余肃目光平静无波,“也许吧。”
“但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他语气如目光般寒凉,掺杂着复杂浓重的恨意。
温孤昪思考迟缓,半晌轻笑一声,只是发出的声音实在听不出是笑,更像是垂死挣扎时的闷哼。
“曲霜姿。”
温孤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露,他吐字很慢,却因嗓音的沙哑给人黏腻之感。
他目光迅速转向阴狠,“她本不该存在,你、我、她都应该一齐消失。”
余肃不知道温孤昪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是谁,又或者思绪混乱的温孤昪自己都不清楚,他俯身揪起温孤昪,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你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连她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温孤昪目光呆滞,怔怔落在余肃身后不远处,许久才回神,“你应该死的。”
“朕给了你三次机会,你都没有把握住,”他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伸到余肃面前,他上下晃动着手指,勾起嫌恶的笑,“还是说——朕的余爱卿就是想要背负千古罪名,在众目睽睽下死去?”
温孤昪喉咙中像是卡了无数根鱼刺,将他的声音全都叉开分裂,嘶哑又难听。
余肃松开抓着他的衣领,温孤昪便朝后倒去,已然没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
“臣与陛下,谁会先行一步呢?”余肃满不在意地笑问,似乎温孤昪的话在他耳中不过是轻飘飘的粉尘,“温孤昪,你要记得,你这条命是我救下的。”
“如今,也是毁于我手。”
“你活该的。”
温孤昪干哑地低笑起来,笑声逐渐痴狂,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滚落,他却仍疯癫地抽搐着,笑个不停。
年少时,余肃确实救过他许多次。多少次命悬一线、危在旦夕,都是余肃和白惟熙给了他生的机会。甚至余肃为了救他,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昏迷了快半个月才醒过来。
可是他身为帝王,别人为他牺牲难道不是天经地义?难道不是他们的荣幸么?
万万人的牺牲才能托举出造福天下的帝王。于是数不尽的人为了心中大义填上所谓奉献的窟窿,他们以为这样便有了觐见进言的机会,以为如此便能挟令帝王改变世间的规则。
痴人说梦而已。
温孤昪笑世人无比荒唐,“那又如何,朕是这天下的主人,朕想要什么便该有什么!朕会青史留名!”
“你的妻妾贪慕你的荣华,你的儿子觊觎你的权柄,你的朝臣忌惮你的暴戾,你的百姓惧怕你的昏庸。”余肃静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深入人心。
“温孤昪,你一无所有。”
“真诚以待的人你弃如敝履,忠心耿耿的人你不屑一顾。有你这样的帝王,天下百姓苦矣,他们期盼你早些殡天,将你的位子让给你的儿子。”
百姓都愿意拥护一位贤明的君主,大皇子自然是民心所向。
温孤昪何尝不知这个好儿子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他怒目圆睁,“朕要杀了他,这是朕的龙椅、朕的江山!”
余肃就在一旁看着他歇斯底里地呐喊,等到他情绪恢复平稳。
人之将死,温孤昪的情绪大起大落,一时间居然又陷入悲恸。他双眼无神地盯着上空,喃喃道:“朕什么都没有了,朕什么都没有了。”
“阿昪。”余肃唤榻上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但他心知肚明,他要唤的并不是眼前的温孤昪,而是记忆中那个尚未被权力吞噬的少年
温孤昪的目光逐渐清明,两行清泪滑落,“太久了,太久没有人这样唤朕。”
他坐在这个位子太久了。从前有人告诉他这个位子高寒至极,想要坐稳龙椅,就要失去一切,做一个狠绝无情、不会轻易动摇的人。
他确实做到了。
其实这么多年,他作为帝王,未尝对大安没有贡献,未尝没有建功立业。
如今的大安比之他登基以前,强盛太多了。
但如今回头,温孤昪居然有些识不清自己的心,他像丢失玩具的孩童般嚎啕大哭。余肃的那一声“阿昪”,真真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从前的日子虽苦,却还有人唤他阿昪。
至少还有那个救他于万丈深渊的女子,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明媚,那么光彩动人。
温孤昪恍惚在泪眼朦胧间看到了女子的面庞。
白惟熙细眉微蹙,一双含情的美眸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那张粉樱般的薄唇轻启,声音温柔清冷,“温孤昪,你有几时是真正欣悦的?”
这个答案,他如今倒是知道了。
自她走后,从未欣悦。
自他独自坐上这把冰冷的龙椅,再难欢愉。
崩溃至极之时,温孤昪又听见余肃的声音。
“你不能杀曲霜姿。”
余肃语气严肃沉重,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曲霜姿是惟熙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的孩儿,如果不是这个孩儿,她撑不到你来杀她。”
见温孤昪没有反应,余肃拔高声音,“曲霜姿将满十七,她早产了快两个月,惟熙生产时差点母子俱损。”
“曲霜姿是你的孩子!”余肃咬牙切齿地吼道。
“惟熙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霜姿好好活着!”
温孤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神情僵住,大脑完全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但很快,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泛出光亮,“你说什么?”
曲霜姿其实越长大越有温孤昪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高挺冷俊的鼻子,与温孤昪像了五六成。余肃都曾担心会不会被疑心多虑的温孤昪看出些什么,谁知此人就像猪油蒙了心,只怀疑过白惟熙早就背着他红杏出墙,却没怀疑过曲霜姿是自己的女儿。
余肃没有如他所愿再继续重复。事实上,如果不是走到这一步,他是绝对不会像温孤昪坦白曲霜姿的身份的,“给她自由,让她替我们幸福。”
他语气笃定,目光坚决地与温孤昪对视。
温孤昪没有反应,疲累虚弱的大脑仍没有消化这惊天的消息。余肃急不可耐,上手掐住温孤昪脆弱不堪的脖子,“给她自由,让她替我们幸福。”
“对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余肃的眼中罕见地透出阴狠,“但如果你敢动她……”说着,他收紧手上的力气。
此言此举,吓得盛忠在原地瑟瑟发抖,双腿抖得像筛子一般,都快要尿出来了。
“好。”未等余肃继续威胁,温孤昪便妥协应下了。
他说不清眼下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如梦境一般,忽喜忽悲、忽疯忽怒。
—
曲霜姿在家中焦灼等待余肃的消息,却只等来余肃被多名大臣弹劾大不敬之罪,已经下了大狱。
她当即就要进宫觐见,甚至做好了哪怕自爆身份也要救下余肃的打算。
但杜昱玄及时将她拦住。
杜昱玄就是多年来陪伴在余肃身边的亲信,曲霜姿幼时见过他几次,只以为杜昱玄是余肃的朋友,或是生意伙伴。而归京后,杜昱玄负责暗网的搭建、管理,并不常在曲霜姿面前出现。
“大人交代过,不许您冲动暴露身份。”男人语气冰冷生硬,像是没有感情的人偶。
曲霜姿紧咬下唇,“你觉得我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是冲动吗?”
“大人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曲霜姿向他甩去一记眼刀,但饱含泪水的眼眸却透不出什么锐利的攻击性,“我如今也是暗网的掌管者,也是你的主人,你难道要违抗我的命令?”
杜昱玄不置可否,“后日行刑之前,我会带你去见大人。”
“在这之前,您去哪我都会保证您的安全。”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曲霜姿知道拗不过他,便把此人当作空气,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门外一辆马车等候在侧,曲霜姿一眼认出那是余家的马车。她上了马车,看见同样满脸焦急的几张面庞,尤其是江梅那双眼睛都苦得像核桃般肿了。
令曲霜姿意想不到的是,林寻雁也在马车之上。
前不久林茂也被温孤昪降职查办,林寻雁家中里里外外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饶是如此,林寻雁还不时送来书信问候曲霜姿,并表明自己不会因为此事与曲霜姿产生嫌隙。
毕竟她与林茂之间也没有父慈子孝的戏码。她阿娘不过是个被强娶来的小妾,被活活困死在了林府,而她也不过是被家族利益操纵的笼鸟。
林茂锐气大减、一病不起,反而彻底死了用林寻雁攀附皇权的心思。
“林家上下暂且听我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余伯伯还指点过我的剑法,也算是我的师长,我是绝对不会冷眼旁观的。”她语气殷切,但话语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前的局势,谁会有能力扭转呢?
曲霜姿想到太长亲王,她还没来得及提出,马车外的杜昱玄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太长亲王殿下知晓并支持大人的计划。”
余千帆面如菜色,眼底是掩盖不住的青黑,下巴处还有几根稀稀疏疏的凌乱胡渣。但他开口,竟也是劝说,“霜姿,别无他法了。”
“叔父确实多次僭越叫人捏住了把柄,这是板上钉钉的,况且文武百官眼红叔父不是一日两日了,世家因为叔父势力大损。他们捏住叔父的错处又岂会轻易放过?”
曲霜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余肃究竟犯了什么罪呢?僭越、大不敬……这究竟是个什么罪名?余肃他兢兢业业地为大安、为百姓操劳着,凡是他力所能及的,从不假手于人。
如果没有他,百姓不会有现在还算平和的日子。也许世家的侵蚀、官场的浑浊、战火的延绵早就让这片江山生灵涂炭了。
仅仅是因为他冒犯帝王,就要抹掉他全部的功绩?
“霜姿,这就是权势。帝王之威,便是最大的权势,是任何人都不能够触犯的。”
曲霜姿陷入深思,她轻轻摇头,“不是的。”
按他们未来的计划——扶持三皇子登基后掌控天下。如果顺利,那么曲霜姿和余千帆将来所处的形势又与现在的余肃有什么差别。
难道余肃为他们选的,是一条必死之路不成?
余肃不是为了这个罪名赴死的。他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心底那份难以消解的思念,是为了献祭自己年少时的期许赴死。
曲霜姿抬眸,眼中重新亮起灼灼的火光。
她语气毅然,开口嘱咐道:“寻雁,你守好林家便是。林家主母虽年迈体虚,但她的母族仍然觊觎着林家这块肥肉。世道将乱,大理寺那头,也靠你费心了。”
林寻雁点头应是。
“乐知、小梅,你们如今仍然有离开的选择,我能给你们的依旧与从前相同。但如果你们不愿离开,就好好待在余府,等我来接你们。”
乐知神情恍惚,跟着身旁的乐知重重点头。
“余千帆,余家主。”曲霜姿郑重地看向余千帆,“余家便靠你了,不要辜负父亲的期望。改朝易主,朝廷势力必然重新洗牌,不论未来上位者是谁,你都要抓住机会乘势而上。”
余千帆咬紧牙关,点了点头,“那你呢?”
曲霜姿没有回答,只是回以一个并不开怀的微笑。
她跳下马车,斩钉截铁地吩咐杜昱玄,“召回长风,待他回京,立即让他来见我。”
对了,害怕有宝宝没看明白。霜姿的妈妈是穿越女,是胎穿,所以属于从小在古代长大,和余肃是青梅竹马,认识温孤昪但不熟,少年时期才熟络。然后三人合作助温孤昪从不受宠的皇子登基为帝,温孤昪虽然不受宠,但是曲婧的祖父也就是太长亲王还比较照顾他,因为温孤昪的父亲儿时是被太长亲王看大的。可以理解为原本的兄终弟及,但太长亲王作为弟弟不想继位,选择扶持兄长年幼的孩子,但是孩子长大后就忌惮太长亲王了。
霜姿妈妈现代名字叫曲婧,胎穿后随祖母姓白(因为太长亲王作为曾经的权利拥有着,主动放弃就是因为痛恨权利,但尽管如此,两代帝王都还是忌惮他,所以后代直接弃了温孤的姓)白婧,小字惟熙。白婧逃出宫时的情况,祖母病死,父母战死,祖父因为忌惮被“赶”回封地。她逃走后就改回了自己现代的本名,但她没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穿越身份,所以本文主线没有玄幻元素~
白惟熙上一世是工作狂高知女法医来的,有点御姐,这一世很后悔没有在现代享受生活。所以这一世性格刚开始比较活泼明媚,和霜姿初期比较像,毕竟是亲母女,但霜姿是古灵精怪多一点?然后白惟熙就走向温柔挂了,霜姿反而更高冷了……(性格气质长相都是这样,霜姿性格更像前世的妈,长相由于融合了部分某个大猪蹄子所以会更凌厉英气一点,更加张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美人。但还是更像阿娘一点)
[让我康康]就酱~有啥不明白,或者我写的有问题都可以问我,当然其实部分设定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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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最大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