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望之循着记忆来到了山洞前,一块巨大的山石挡住了洞口,他拍了拍山石,里面传来一种空洞的声响,“娘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好不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鸟儿被惊起,扑棱棱飞上枝头,又展翅飞走了,山洞前恢复了宁静,田望之走到山石侧边,双手撑着山石,用力向前推,山石和整座山浑然一体,田望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山石依旧纹丝不动。
推了一阵之后,田望之满身是汗,他瘫坐在山石边,喃喃地问:“娘子,你不想再看见我了吗?”
山洞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田望之背靠着山石,看着远处村庄和近处的山林,茫然无措,他知道苏露就在这山洞里,但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如果自己不能见到她,说的话不能传达给她,那自己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只能等待,等苏露自己从山洞中走出来。
田望之流着泪,隔着山石跟苏露说着话,说着自己对她的感情,说着他记忆中和苏露相处的点点滴滴,说着自己的后悔与心痛,说着她照顾的那片菜园,说着王世英和姚仲芳的等待,直说到太阳西斜,眼泪也流干,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下山去了。
刚走到村口,王世英就迎了上来,“苏露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田望之失魂落魄,“没有,我没见到她。”
看田望之垂头丧气,王世英安慰了他一番,说起姚仲芳去田得财家闹了一场,在田家大门上泼了粪,又在门口大骂,引得不少人去围观,田得财一家人出来,跟姚仲芳打起来,好多人去拉架,劝了半天,才各自回家了。
田望之知道姚仲芳没受什么伤,也就放心了,一个人慢慢挪回了家,无心吃饭,坐在椅子上看着渐渐被黑暗笼罩的院子发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田望之摸索着进了里屋,上了床,刚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叫谢景的道士说,睡一觉之后他就会忘记苏露,虽然他不太相信,但也不敢睡去,回想着所有与苏露有关的点点滴滴,眼睁睁耗到天明。
田望之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很重,他不能睡,不能忘记苏露,他打了一盆凉水,洗了洗脸,吃过了早饭,踩着虚浮的步子,迈向了上山的路。
一路走走停停,田望之大口喘着气,慢慢翻过了一个山头,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他揉着酸疼的双腿,想到苏露还独自待在那幽黑的山洞之中,又起身继续向前走。
来到山洞前,山石依然堵塞在洞口,田望之倚着山石坐下,跟苏露说着话,时间接近中午,太阳光照下来,强烈得让他睁不开眼,田望之头靠着山石,嘴上喃喃低语,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阵清风吹过,田望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糟了!娘子!我会把娘子忘了!”田望之站起身,绕着山石来回踱步,心中回想着苏露离开时的场景,那些和苏露有关的事,都历历在目。
“我没有忘记!”田望之反应过来,高兴地用手拍打着山石,“娘子!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山洞里依旧没有什么回应,田望之流着泪跪在了地上,“娘子,我没有忘记你,没有忘。”
田望之在山上待了一天,在天黑之前下了山,今天王世英和姚仲芳都等在村口。
“苏露呢?你见到她了吗?”姚仲芳问道。
“没有,她在山洞里,她不肯见我。”
“怎么会这样?她不想再回到这里了吗?”姚仲芳说。
“也许是吧,我根本见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田望之又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这次回家后,田望之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他每天都会上山去,待上一段时间再回来,他放弃了科考,专心侍弄菜园,还要把家里撂荒的地重新开垦来种,村里人听说他要好好种地了,也都肯帮他的忙,有借牛的,有借犁的,有借稻种的,也有借钱的,在村里人的教导和帮忙下,他开垦出来的地里引上了水,种上了稻。
田望之知道,这都是因为媚珠,就连一直讨厌他的田得财都会主动来帮他干活,他明白了媚珠的力量,也就理解了苏露想法,她一定认为自己会对她好、会喜欢她,都是因为媚珠,她也理解了苏露的害怕和逃避,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妖,面对一份她认为是虚假的感情,她一定会觉得痛苦吧。
每每想到苏露,田望之都有一种酸楚的心情涌上心头,他怎么能让苏露独自伤心难过,他一定要见到苏露,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她,自己心中的感情是真实的。
田望之上山去,有时带着新鲜的瓜果,有时带着村民给的点心,有时只是带本书,他在山石边,和苏露说说话,看看书,把瓜果点心留下,又下山去,风雨无阻。
日复一日的登山和在田间的劳作,让田望之身子逐渐变得健壮,皮肤变得黝黑,和普通的农夫别无二致,他的房子里有了储存的粮食,菜园里有吃不完的菜,苏露用过的磨,他也重新用了起来,村民们也经常给他送各种东西,他的生活真的如苏露所说,变得好了起来。
田望之逐渐在乡间有了好名声,又能种田,又能读书,还热心助人,既能帮忙写信,还能教小孩子识字,十里八乡那些待嫁的姑娘,只看他一眼就喜欢,姑娘的父母对他这样的人品也十分满意,平日里,不断有人登门求亲。田望之一听是来谈婚事的,总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门外,告诉来人,他已经有娘子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娶。
人们私下里议论,不知道田望之娶的是谁家的姑娘,是怎样一个出众的人儿,竟能让田望之独守空房,还断了再娶的心思,可谁都说不清那姑娘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家,只知道她现在住在山里,田望之每天都去看她,却始终没能把她劝回家。
山外的乡村,由闲暇转忙碌,又由忙碌转闲暇,苏露在山洞之中全然不知,她收敛了心神,闭关修炼,治好了身上的伤,法力也日渐增长。
不经意间一点头,一支簪子从发髻上滑落,与地上的山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苏露睁开眼,久久地凝视着那支簪子,那是庙会上田望之买给她的,她感觉心中闷闷的,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忧虑。
苏露俯身拾起簪子,簪子通身冰凉,她抬头看向洞口,山石封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季节。
苏露站起身,轻轻挥手移开山石,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进洞来,已经是冬天了吗?苏露走出洞口,只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雪花纷纷扬扬,远处是雪堆成的村庄,近处是雪堆成的山林,一切都是洁白无暇、通透澄净,她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雪花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在她手中融化成雪水。
这样的风景,真美,苏露在心中感叹,她突然想起田望之曾经跟她说过,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要和她一起看冬天的飞雪,原来就是这样心情,她终于懂了,如今她站在风雪之中,也会希望田望之能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这样的风景,只可惜,田望之应该已经忘记她了。
苏露痴痴地看了一阵,转身向山洞里走去,在呼啸的风声中,她听了一丝细微的、熟悉的声音,苏露转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见雪原之上,有一个人影,一边呼喊,一边蹒跚着跑过来。
是田望之!苏露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这样大的雪,他为什么要到山里来?他那瘦弱的身子,怎么能禁得住这样的风雪?他在呼喊什么?是为了找什么人吗?
田望之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呼喊声清晰地传到苏露耳边,“娘子!娘子!”
苏露愣住了,他是在叫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记得我?田望之已经来到苏露面前,一把把苏露拥在怀里,“娘子,你终于出来了。”
这真的是田望之吗?田望之的身子不会这么结实,他的皮肤也没有这么黑,难道是自己在做梦?在梦中见到了一个更加符合自己喜好的田望之?
田望之放开了苏露,“娘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记得我了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当然记得,不过,你真的是望之?”苏露问道。
“是啊,是我,你终于出来了,我每天都来找你,想跟你说说话,总也不见你出来,娘子,我好想你,你看,我还记得你,你身上没有媚珠,我也依然爱你,我的感情不是假的,娘子,我爱你,跟我回家去吧。”田望之紧紧拥抱着苏露,倾吐他的心意。
苏露在田望之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递来的热气,在清冷的寒风中,闻到了他衣服上皂角的味道,她抱住田望之,深吸了一口气,落下泪来,“好,我们回去。”
“太好了,娘子,我们这就回去。”田望之轻轻擦去苏露的眼泪,拿过她手中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牵着她的手向下走,“路滑,娘子你小心点。”
苏露看着田望之,感觉他看起来可靠了不少,竟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田望之笑了笑,紧握着苏露的手,生怕她会再度消失不见,“三年不见,是有些不一样了,不过,我依然是你相公,你依然是我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