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先生进来了,穿一身素衣,头发和胡子白的跟雪一样。后面还跟着一个浅蓝衣服的少年,看着年纪也就十六七岁,腰上别一块晶莹亮泽的镂空吊穗玉佩,眉眼浓烈,轮廓俊美,神色淡漠倔强。
贾先生跟他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前面第二排的座位,让他坐下,便开始授课。
“夫圣人之道……..”
贾先生一开口,江宛月瞬间蒙了,天哪,他在讲什么啊,什么地方的口音啊,一句都听不懂,再低头看看书,很多都跟吴叔的账本不一样。看来之前说会认字,说得太早了。
她用手扶着额头,苦恼着。
“你是二姑娘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贾先生停下来左手端书看着江宛月。
“她从小乡下长大,听不懂先生的话,大字估计都不识几个,”坐在前面的江淑月开口说。
“我没有,没有不懂,老师,我只是有点头疼而已。”江宛月确实没有不懂的地方,因为她确实连自己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你昨日才回江府,舟车劳顿,也难怪你了,今天的课有不懂的地方,下来问我,我一定把你教会。”贾先生语重心长的说道。
“嗯嗯,,好。”。
一上午课下来,江宛月早就被夫夫子子道道曰曰的弄晕了,趴在桌子上休息。这时,各自的丫鬟侍从进来,帮各家主子把笔墨纸砚收拾进随身带的双层木柙子里。
“坐前面的浅绿色衣服的人是谁啊,看起来像是重要的人,”小翠正收拾笔墨,江宛月突然问道。
“这个是平北王二世子许临安,母家跟江家有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前些时间才来我们私塾读书的。听说他资质甚高,习武弄墨皆高于常人,很得平南王喜爱,7岁就被请封世子。”小翠在江宛月耳边轻声说。
“江淑月的夫君?”江宛月说完,小翠立马用食指在竖在嘴上,“嘘,别这么说”。
许临安听到自己名字,转头看着她们。江宛月微笑挥挥手,许临安也点头转身站起来走出学堂了。
走到杨柳依依的湖畔,江宛月看着许临安的背影,步伐稳重、身姿挺拔,心里为他可惜。上一世,江淑月嫁给他以后,一直没有子嗣,没两年就战死沙场。江淑月却在他死后第二年就嫁给了新科状元,还生了一个儿子。
这时候,老爷的丫鬟芷鸳过来了,说“二小姐,老爷请你过去前厅一趟。”
“就是昨天的那个地方吗?有什么事情吗?”
“二小姐随我来便是,老爷吩咐,就二小姐一个人,小翠妹妹可以不用跟来。”
“那小翠你自己先回去,”江宛月对小翠说罢,就随芷鸳来到了江府大厅。
大厅里除了江正白,还有两个一看就是异族的年轻人。坐在侧椅上的男人穿一身白衣,大约二十多岁,黑色长发如光泽顺滑,灰色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脸颊白皙修长,眉目清冷,气质独特。他身后站着的小童穿着一件灰红色厚麻衣服,头发扎成根根辫子竖起来,脸颊圆润透红。
“月儿,这是国师洛恒。”
“见过国师。”江宛月双手横腹,微微弯腰,规规矩矩行礼。
洛恒也颔首点头。
“今天来是这么一个事情,吴叔也告诉你了,以前因为怕你养不大所以才把你交给他们抚养,如今十六岁日期已到,今天又请国师来看看你的命数,看看养不大的这个事情解除了没有。”
“怎么看啊?”江宛月狐疑。
“茗鸳,”江正白对着茗鸳挥了挥手。
说着,两个丫鬟搬来两张蒲团对放着,洛恒盘腿坐下,右手示意江宛月坐下。洛恒叫宛月跟他一起闭目。
洛恒拉起江宛月的双手,叫她闭上眼睛。江宛月刚触碰到洛恒手指,感到他的双手冰冷得像千年冰川一样,不一会儿一股冷气瞬间穿透她的手臂,传送到她的心脏,再直穿大脑形成一团云雾。
江宛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面前一座灰色雾气弥漫的城墙,正向外发出千万只带火星的箭,火箭穿过自己身体摘在身后的地上,一匹匹战马穿过自己身体向前城墙冲过去,扬起一阵尘土。
江宛月飘似的跟着军队进入城门,看见大街上火光滔天,士兵从屋子里带出一箱一箱的金银首饰,无数百姓到处逃窜,男人撞上士兵被当街斩杀,妇女被抓住关进了一个大笼子里,哭喊声震天。
忽然,两人同时睁开双眼。
“国师,怎么样?” 江正白关切地问。
“大人不必过于担忧,小姐可长命百岁,”洛恒回答。
“那甚好,甚好。”江正白似乎脸色舒缓了许多。
江宛月疑惑,刚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之后几日江宛月感染的风寒,闲来无事,便叫小翠找楚月借了一本《南北妖怪记》的图画本来看。
正在窗前坐着看着,远远从就看见小翠带着两个人过来,她连忙把《南北妖怪记》收到抽屉里,把《女训》摆在桌子上。
“小姐,大公子和世子过来看你了,”小翠在屋外大声叫说道。
许临安和江栩时走了进来,江宛月连忙起身。“你们怎么来啦?快坐。小翠,有什么茶吗?可以拿过来。”
“是。”小翠应声而去。
三人一同在红木桌子坐下。许临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
“贾老师说你上学得晚,便叫我们带了今天读的书给你讲解一下。还有一副字帖,说你闲来没事可以练一下,”江栩时笑着说道,一脸天真,他跟阮玉珠和江淑月的性格一点都不像。
她又看了下许临安点说,“你来就行了,怎么世子也来了?”
“大家都是同窗,叫世子太见外了,叫我许临安就行。家父从清州回来,带了几支羊毫笔,我想着就跟江家兄弟姐妹送过来了,”许临安彬彬有礼地说道。
“真是谢谢你们了。”江宛月道。
“你身子好些没有?”江栩时问道,“回江家后一直在府内,我还想着带你出去逛逛呢,你对外面应该比我们熟。”
“其实也不熟,在乡下我很少出门的,”江宛月说道。
“要去哪里,我也要去。”江楚月突然在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头上的芙蓉花在窗外的绿叶映衬下特别显眼。
“三姐怎么突然冒出来,我还没想好,我是想等二姐身子好了再去。”江栩时说道。
江楚月只听了前半句话,说“我想到一个地方,小桃的哥哥最近大街上惹事给人给打了,现在没有人给我买杂书了,要不我们一起去书斋买书。”
“三姐,二姐出门会受风寒的,”江栩时说。
江楚月一脸的失望,双手搭在床楞上,把头埋进窗户,说道:“娘亲近日跟爹爹去柳州公务了,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其实我好多了,要不我们跟楚月去吧,今天天气挺好的,我也想出去透透气,”江宛月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
许临安瞥了江宛月一眼说,“那就多披一件披风吧”。
“你也要去?”江宛月问。
“没算上我吗?”许临安反问。
“怎么能不去呢?要是传到爹爹耳朵里,有你在,他也不好说什么。”江栩时算盘早就打好了。
江宛月站在店门口,看见“大,雅,堂”三个字,前面一大一小两张木头桌子拼成L字型,后面是一大排书架。旁边还有几个套红木桌子,可坐着翻阅、抄写。
“最近新来了什么书,都拿来给我看看呢?”江楚月高兴地扶着桌子问。
“有的,稍等。”说着店主从架子左侧拿出一叠书,一本一本介绍。
“这是《妖怪录》,记录了本朝以来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子亦语》,讲的是民间传闻,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个是《绣云阁》,讲了绣娘和书生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这个是……”
“我全要,我全要…….”还没等店主说完,江楚月就拿着书说。
“一共十六文,我全部给你包起来,”店主说。
许临安和江栩时走到书架另外一侧去选书了。几人在书斋停留了一会儿,江楚月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江栩时想起贾先生留下的作业,便提议逛一小会就回去。
城里集市、民宅、小摊,热热闹闹,无一不有。江宛月和江楚月买了两个糖葫芦,像久别重逢姐妹一样嬉笑聊天,许临安和江栩时在后面跟着。
突然,江宛月的腰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随即飞速地往前奔跑,她仔细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猛的一下被一个十几岁少年扑倒在地上,后面又来了四个少年把孩子围起来,拳打脚踢,什么“狗东西”、“王八蛋”不绝于耳。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成一圈,一声不吭。
江宛月眼眶一热,脑海里突然想起儿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在乡下院子,墙外的小孩不停地往墙内扔石子,大块的石子打在头上瞬间红肿,她害怕的不敢反抗,只有不停地哭。
江宛月心里有点不忍,走上前推开少年说,“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小孩,臊不臊?”
“他老是到我们底盘上抢东西,他才臊呢?”
“你是谁,滚开,信不信老子也打你。”
说着最矮小的一个少年上来给江宛月踢了一脚。江宛月很想踢回去,但是忍了又忍,“对方是小孩,不要使用武力。”
待小孩想来再踢一脚的时候,江宛月往后退了一下,一不小心踩到裙角,仰面跌了下去,被许临安手臂牢牢抓住。江宛月和许临安视线相撞,许临安的脸部线条如雕塑般凌厉俊美。
“你们这几个小孩再不要闹了,我可要出手了,”江栩时走上前说道。
五个少年见实力悬殊一下子跑开了,江楚月扶着小孩站了起来,询问下得知小孩无父无母,靠在街上乞讨为生,最近因为多得了几口饭吃,便被那几个少年追着打。
江宛月看小孩干涩的脸蛋上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披头散发和满脸鲜血,“要不我把他带回江家吧,看着怪可怜的。”
“对啊,我们带回去吧。反正就是多口饭吃而已,”江楚月满口同意。
“但是,这个爹爹要先同意才行,”江栩时心里寻思,爹的心思缜密难以捉摸,没人能猜出来他到底会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听话啊,”江楚月不满地说道,“悄悄带回去藏起来不就行了。”
“你以为是……”江栩时差点把猫猫狗狗几个字说出来。
江宛月这时候犯疑了,把手指甲放在嘴巴上咬,她想的跟江栩时一样,江正白其实不像看上去的大大咧咧,如果不同意再把小孩赶出去,无疑对小孩是又一次的丢弃,这比鞭打他还要难受。
许临安偷偷看了下江宛月的表情,说道,"要不我带回府上吧,家里士兵家丁众多,相信父亲大人也会同意的。”
“那可以,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