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对Y.N而言,是种缓慢的煎熬。她像一只被暂时圈养的鸟,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早晚各一次,在一名幽灵队员——通常是沉默的Konig或偶尔是目光锐利的Hesh——的贴身“陪同”下,她可以在安全屋周围百米内透透气。山林间的冰冷空气能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片刻,但身后那道无声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身的处境。
餐厅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是她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新闻里关于“叛国者Elsa及其被挟持人质”的报道热度未减,各种专家分析和官方声明轮番上演,将她牢牢钉在公众视野的焦点上,只不过是以一个完全扭曲的形象。每次看到这些,Y.N都感到一阵胃部痉挛般的恶心。
她的手机和电脑依旧不知所踪。Price明确告诉她,她的个人电子产品极有可能已被植入监控程序,一旦联网,追捕者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这个临时安全屋会在顷刻间暴露。这个解释合情合理,Y.N无法反驳,但失去与外界联系的无力感,加深了她的孤立。
第四天清晨,Y.N刚吃完konig拿给她的味道一言难尽的军用速食,Price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博士,我们需要谈谈。”他示意Y.N坐下。
Y.N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默默地坐到桌旁。Price没有迂回:“我们动用了所有渠道搜寻Elsa Brunner的踪迹。结果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还活着,或者说,还能自由活动。对方处理得很干净。”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天气事实,但内容却冰冷刺骨。
Elsa凶多吉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Price亲口证实,Y.N还是感到一阵尖锐的悲伤和愧疚。虽然不知是敌是友,但得知一个鲜活的、有交集的、最终帮助过她的女性,可能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片雪林之中,Elaine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种悲戚,为对方……也为自己。
Price接着说道:“我们技术团队破解了那个U盘。里面的内容……是某种新型导弹的设计图纸和部分数据。”
“导弹?”Y.N失声重复,眼睛因惊愕而睁大,“Elsa……她一个外交人员,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而且,Elsa在驻C国大使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Y.N,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个导弹设计图纸……是哪国的?”
Price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她的敏锐的惊叹,也有一丝怜悯。他缓缓吐出两个字:“C国。”
Y.N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轻微哆嗦起来。“……C国某个军方研究所的?”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喃喃地问出了最坏的可能性。
Price沉重地点了点头:“从设计风格和部分标识来看,可能性极高。”
“我到底干了什么?!”Y.N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和自我谴责。
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摇晃。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她炸开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把U盘要回来!毁掉它!不,已经晚了,他们肯定已经备份了……他们是骗我的,这不可能!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编造一个关于导弹的谎言?他们大可以说里面是别的……天啊,我成了窃取国家机密的帮凶?!我……
看着几乎要崩溃的Y.N,Price没有说话,只是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声音沉稳有力:“深呼吸,Y.N.博士。冷静下来。现在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Y.N死死地盯着那杯水,没有接。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混乱。几分钟后,她终于勉强控制住狂飙的思绪,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她缓缓坐回椅子,端起那杯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颤抖:“Price先生……我现在……算什么?叛国者吗?”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Price看着她,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在官方叙事里,你依旧是被挟持的受害者,对一切毫不知情。导弹参数并不全,图纸泄露的损失相信你们的政府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一丝“清白”的认定,和Price对C国政府处理危机事务能力的分析,让Y.N心中刚刚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但Price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她彻底浇透。“但是,”Price的目光锐利如刀,切开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你个人而言,此时现身极度危险。”
“我……我可以解释,这一切只是巧合。”Y.N迫切地解释:“我跟Elsa只见过两面,我……我的工作从未接触过军事……你们……把项链还给我,我可以去……”
“博士!”Price突然严厉起来:“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现身,无论是奥地利政府、Makarov、甚至是你们政府内泄露了导弹信息的人都不会放过你!无论你知道什么,你都只会被撕成碎片!”
Y.N呆呆地看着Price,跌坐在椅子上。
“博士,我既便把项链给你,你也做不了什么了。”Price低沉地告诉她:“在你接到项链的那一刻,就已经判定了你的结果,你只能“消失”。为了你的安全,还有你远在C国的亲友,你只能‘死亡’。”
死亡……仿佛听懂,又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她脸色刷白,手中的水杯,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水杯掉在地上的声响清脆而刺耳,水渍在地板上迅速晕开。Y.N怔怔地看着那片水迹,大脑一片空白。“死亡”这个词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无论是□□的消亡,还是社会身份的彻底抹除。她将不再是Y.N,她成了一个该不存在的人。
Price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任由这残酷的现实一点点侵蚀她的意志。窗外天色渐渐暗淡,安全屋内的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Y.N才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命般的空洞。“你们要‘解决’我吗?”
“当然不是博士,我们不是侩子手”Price的声音颇有安抚的味道:“首先,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这里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Elsa身上携带重要信息的消息应该已经散开了,各方势力都会像猎犬一样搜寻线索。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转移。”
夜幕彻底降临后,安全屋开始了紧张的转移准备。装备被迅速打包,所有痕迹都被小心地清除。Y.N被要求换上了一套不起眼的深色运动服和外套,尺寸有些大,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无助。
在队员们忙碌的间隙,Price再次找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Y.N。屋外,越野车的引擎已经发出低沉的轰鸣,带着面罩的Ghost和Keegan正在做最后的巡查。
“Y.N.博士,”Price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在出发前,我想再和你谈一次。”
Y.N抬起头,无声地看着他。
“理论上,我现在可以给你一笔钱,一辆车,让你离开。”Price的话让Y.N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立刻又黯淡下去。她知道,后面必然有“但是”。
“但是,”Price果然继续说道,目光锐利,“你应该明白,那等于让你去送死。你现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对追捕你的势力一无所知。他们可能是国家情报机构,也可能是Makarov手下的亡命之徒。无论落在哪一方手里,你的下场都会比现在糟糕十倍、百倍。他们会用尽手段撬开你的嘴,得到他们想知道的一切,然后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你连‘被死亡’的机会都不会有。”
Y.N打了个冷颤,Price描述的场景真实得可怕。她毫不怀疑这些阴暗势力的手段。
“另一个选择,”Price放缓了语气,指向窗外正在待命的车辆和身影,“我们会给你提供一个全新的、经得起查验的身份,提供保护,直到这场风波水落石出,或者等项链里的信息再无价值。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想离开,去过平静的生活,我保证,没有人会阻拦你。”
Y.N沉默着。她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Price看似给了她选择,但第一个选项是悬崖,跳下去必死无疑。第二个选项,虽然遥遥无期,却是唯一看似有生路的独木桥。虽然她是清白的,但导弹图纸和参数的泄露是一场巨大的国家危机,常年跟政府机构打交道,她也明白,不会有人敢站出来打包票证明她是清白的。而且,国安相关信息的泄露背后意味着政府的机要部门很可能已被渗透,这股势力绝不会允许她的存在。她自己确实接触过偷了导弹数据的人,在不明真相的国人看来,“N.Y”如果死亡,就是一个无辜被卷入的人;如果存活,那反而就是一个背叛了祖国的人,仅凭舆论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所谓的“选择”,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加入他们,被他们庇护,同时也被他们掌控。自由?从她接过Elsa那个U盘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失去了。现在的选择,不是在自由和囚禁之间,而是在不同的囚笼之间,选择一个生存几率更大的。
她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中,Ghost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Keegan则靠在车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们戴着面罩的侧影在微光下显得冷峻而专业。这些人是她目前唯一的屏障,对抗着外面那个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世界。
深吸一口气,Y.N迎上Price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明白了,Price先生。我……跟你们走。”她没有说“加入”,因为此刻的她,还没有资格和能力“加入”任何事。她只是一个需要庇护的累赘,一个被迫踏上亡命之路的棋子。
Price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但他没有点破,只是点了点头:“很好。记住,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才有机会洗刷污名。”很快,所有准备就绪。
Y.N被安排坐在一辆车的后座,Konig坐在她旁边,像一座沉默的山。车辆在夜色中悄然驶出隐蔽点,如同幽灵般融入了漆黑的公路。Y.N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树林和山影。她的过去正在被抛在身后,而前方,是充满未知、危险,或许也藏着一线生机的未来。她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宽大的外套衣领里。选择已经做出,剩下的,只有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