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揉了揉鹤儿的头发,沈长羡道:“师兄现在要去抓一个害人的坏东西,很危险,鹤儿不能跟着去,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师兄回来,不要乱跑。”
说完,沈长羡刚要站起身离开,鹤儿却忽然顺势牵住了他摸自己头发的手,然后将他往自己身上一带。
不知道是不是沈长羡没有站稳的缘故,他竟然被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这么轻轻一拉,就跌倒在了草榻上。
好在及时伸手支撑住了身体,才不至于压到鹤儿。
鹤儿委屈道:“可是师兄,鹤儿一个人怕怕嘛。”
沈长羡还在因为刚才猝不及防的跌倒而有些呆愣,一听鹤儿这话,莞尔道:“别怕,有师兄在,不会有事的。”
闻言,不知为何,鹤儿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不知名的情绪,道:“那,师兄记得早点回来。”说完,毫无预兆地仰起头,亲上了沈长羡近在咫尺的额头。
这一亲不要紧,反正沈长羡也不是第一次被小孩子亲了。要紧的是沈长羡立刻就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随后紧紧捂着额头戒备地看着鹤儿,道:“你做了什么?!”他的眉心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传来了轻微的灼烧感,像是有岩浆流动,在画着不知名的纹路。
但是很可惜,因为林道长住了陈老狗和许二娘的屋子,肖林泽住了陈老狗以前打铁器的屋子。
而他们住的这间则是陈老狗家的柴房,没有铜镜,也不可能会有铜镜,所以沈长羡完全看不见自己的眉心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鹤儿眨巴着微微泛有金色光芒的大眼睛,似乎很不理解沈长羡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无辜而又有些受伤地说道:“鹤儿曾经听娘亲说过,亲亲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事情,可是师兄好像不喜欢,难道师兄讨厌鹤儿吗?”
疼痛感转瞬即逝,沈长羡揉着眉心盯着鹤儿,却始终无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哪怕丝毫的不对劲来。
非人吗?
不可能。鹤儿的身上还有他亲自书写又亲自放入的符箓,不可能会是妖魔鬼怪。
可如果是人,这疼痛感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接连两次犹如猛兽盯上猎物的压迫感,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更何况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沈长羡兀自思考着,直到看见鹤儿难过地缩进了被子里,转身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因为衣裳和被子产生摩擦而倏地亮起的小火星,还伴随着轻微的声响。
在寒冷的冬日里,这种情况并不算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经常发生。
尤其是在穿衣和梳头的时候,摩擦出的小火花更是频繁,偶尔还会出现被刺痛的情况。就连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会因为不经意间的一个触碰就被殃及。
沈长羡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刚才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个小孩子能对他做些什么?正要道歉哄一哄鹤儿,却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大喊:“长羡师兄!”
沈长羡一怔,暗道不妙,忘了还有邪祟没除。再次叮嘱了鹤儿让他乖乖待着不要出去,就急忙赶去了隔壁。
猛地推开肖林泽的房门,漆黑一片中,沈长羡隐隐看见肖林泽正将一团黑色的东西压在了身下,想要拍击腰鼓发出攻击的手却被黑影给抓住了。
力道竟是不小,逼得肖林泽咬紧牙关使尽力气也动不了分毫,双方正在徒手相搏,较量武力。
一见沈长羡进来,肖林泽忙道:“长羡师兄!我抓到这个害人的东西了!你快来帮我!”
沈长羡心道:是这个害人的东西抓到你了才对。
但现下也没时间跟肖林泽拌嘴,沈长羡轻抖袖口,摸出一张符箓就朝那黑影甩去。黑影锁住了肖林泽的同时也锁住了它自己,避无可避,被符箓正正贴中了身上。
“啊!”
刺耳的尖声惨叫让沈长羡微微皱起了眉头,跟黑影近身搏斗的肖林泽更是脸都快要皱到一块儿了。
也就是这一分神的功夫,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的黑影就摆脱了肖林泽,来势汹汹地直朝着沈长羡袭来。
沈长羡笑道:“来得正好。”伸手拔剑出鞘,剑身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洁白的光。挥剑刚要将黑影斩杀,黑影却突然在中途转了个方向,一下子破窗而出,逃了。
肖林泽刚刚翻身起来,正要击鼓的手还僵持在半空中就见到了房里空无一“鬼”的景象,愣愣道:“它就这么逃了?”
沈长羡道:“嗯。”然后收剑回鞘。
他的这把剑叫作“伏妖”,通体洁白无瑕,剑柄上镶嵌着季言笑送给他的伏魔石,故而只要刺中妖魔鬼怪,基本上都能够活捉。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对方舍弃被刺中的身体部位逃走。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沈长羡每每攻击都是往一旦放弃就必死无疑的位置刺。刚才那黑影也正是因为看见了伏魔石,所以才会放弃袭击他的。
不过逃了也不要紧,反正只要他们还在这里,就有再抓住的机会。
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铁屑,肖林泽问道:“长羡师兄,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啊?这里太黑了我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
沈长羡看着被撞得破烂的窗户,答道:“勾魂鬼。”
之前伏妖折射出来的光芒让黑影发现伏魔石的同时,也照亮了黑影的模样:佝偻着身躯宛如个耄耋老翁,青面獠牙,指甲漆黑且卷长,一双眼睛里仅有瞳仁没有眼白。是标准的勾魂鬼的模样。
其实今天在询问陈大狗和许二娘的时候,沈长羡听到四个人都是在夜间遇害,邪祟又确实还在陈家,他们守夜的人却没有事,就已经大概猜到是勾魂鬼了,只是现在才得以确定。
不过虽然叫作“勾魂鬼”,但是勾魂鬼并不隶属于地府,更不像黑白无常一样只勾走那些寿命走到了尽头的人,而是以吃熟睡中的活人的魂为生。
所以沈长羡总觉得叫作“噬魂鬼”要更贴切些。肖林泽这次就是因为作为诱饵,没有携带符箓并且假装睡着了,才会被勾魂鬼给盯上的。
闻言,肖林泽却是一愣,道:“勾魂鬼?勾魂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东西不是早就已经被封印了吗?”
魂魄是人的精神灵气,魂是阳气,是人的思想才智;魄是阴气,是人的形体神识。
勾魂鬼就算是只吃了魂,没了魂的魄要不了多久也会消散,人必死无疑。
因此,勾魂鬼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斩月谷的狩猎对象。不过由于杀死一只勾魂鬼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且还费劲,所以早在几百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被全部抓起来给封印了。
沈长羡道:“虽然当年都被斩月谷给封印了,但也有存在漏网之鱼的可能。”
肖林泽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长羡道:“既然知道了作怪的是个什么东西,想要制住它就好办了。而且它今晚没有得手,明晚肯定还会再来的。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从肖林泽的房间里离开后,沈长羡还在陈家转了一圈,确定守夜的陈家人都带着符箓后,刚要回去睡觉,就听到有人喊他:“沈道长!”回头一看,正是陈大狗。
陈大狗上前来问道:“沈道长,俺刚刚听到肖道长的叫声了,他没事吧?”
因为听到了肖林泽的叫喊,所以他们全缩到了庖房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现在见到了沈长羡,才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急忙都围了过来。
“肖师弟没事。”沈长羡回答,又道:“现在已经知道祸害人的邪祟是勾魂鬼了,可惜它一见到我们就被吓跑了,要到明天晚上才能再找机会收服它。”
比起“被它给溜了”,用“被我们给吓跑了”来应付这些人,要更有说服力一些。
果然,陈家人立刻就欣喜若狂,好话也一句接着一句地说:
“果然还是半月阁的道士靠谱,第一天就知道那邪祟是个什么东西了。哪像斩月谷的道士,就知道搁这儿吃喝玩乐。”
“是啊。要不是沈道长,老狗的仇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报呢,沈道长真是菩萨心肠。”
“等到除了这什么鬼以后,俺们一定要请沈道长好好地吃上一顿。”
“就是多住几天也行的,去俺家,俺家宽敞。”
为了避免吵到隔壁邻居,草草地应付了热情的陈家人之后,沈长羡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鹤儿已经睡着了,沈长羡便轻轻地将门关上,坐到鹤儿的身边守着他。
虽然沈长羡都已经足够小声了,但在他坐下的时候,鹤儿还是睁开了眼睛,道:“师兄回来了。”语气清晰,没有半点的睡意,就像是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一样。
小孩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对于之前沈长羡伤人的行为看样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沈长羡也就不再提起,道:“嗯,师兄回来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鹤儿摇了摇头,往草榻的里面挪了挪,腾出一大片空地来,道:“师兄困了吧?一起睡吧。”
沈长羡云游历练时经常是舟车劳顿的,今天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却又被村长给叫来,为了抓勾魂鬼还守了大半夜,确实是有些乏了,也就没有客气,上了草榻,跟鹤儿挤在了一块儿。
等到沈长羡上来,鹤儿才往他的怀里凑过去,道:“师兄抱抱,鹤儿冷。”
腊月末尾的天气寒冷刺骨,没有火炉确实难以度过,偏偏身为客人的他们所在的这间窄小柴房里就没有生火。
一是因为许二娘舍不得烧柴火,二是因为沈长羡也不想因此引发火灾。
伸手抱紧了鹤儿,沈长羡一边往他肉呼呼的小身体里输送着法力驱寒供暖,一边用被子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一些,自己身上却是半点没盖。
一夜无梦。
沈长羡是被吵醒的,伴随着扔砸东西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鹤儿比他还醒得早,正窝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笑眼盈盈的,可爱得不行。本来全盖在鹤儿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鹤儿匀了些给沈长羡。如果不是因为沈长羡长得显小,这场面倒是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感觉。
松开了鹤儿,沈长羡起身去打水,随口问道:“鹤儿,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
鹤儿答道:“是吵醒了师兄的讨厌鬼。”
答了跟没答似的。
无奈地笑了笑,沈长羡替鹤儿洗漱完,自己也梳洗干净,才整理好衣着,抱着他走了出去。
怎料还没进到小院子里,就听“嘭——”的一声,肖林泽用力推开了门,朝着声源处就是一顿怒吼道:“谁啊?!大清八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看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肖林泽,沈长羡微皱眉头,道:“你,回去再加抄一遍《礼仪经》。”
此言一出,就是天大的起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肖林泽应了一声,灰溜溜地就回了房里,穿衣洗漱去了。
好在被肖林泽这么一吼,四周倒是确实清净了不少。
沈长羡问陈大狗道:“陈二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大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碍于什么而不敢开口。
沈长羡正要再问,就听见有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半月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