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余将毛巾搭到自己湿嗒嗒的头发上,随便抓了几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同意时肆的好友申请,又顺手备注了一下。
余:还在公司?
他发完这条信息后就放下手机吹头发去了。
时肆收到信息时已经到家楼下了,正在和陈言道别。
“很期待明天和你的见面,晚安,明天见。”陈言靠在车旁,和时肆挥挥手。
时肆也挥挥手,笑道:“我也很期待,明天见!”
他很感激陈言,在听见他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后还毫不犹豫地送他回来。
“走了!”陈言说完后,坐回了车里,将车门合上。
时肆到家时,老妈早已睡下,而客厅还坐着个人。
在圆桌前的小板凳上,一个孤单的身影正捡着剩菜吃。
时肆心下一阵发酸。
“老爸。”他一边喊了声一边走上前,坐到老爸身旁,“没吃晚饭?”
老爸有些走神,才注意到他回来,被他吓了一跳,随后点点头。
时肆叹了口气。
家里的门一开一关都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动静大成这样老爸都没回神,说明正有什么事在烦恼着他,能让他久久不回神。
“正好,我也没吃。”时肆盛好一碗饭,把老爸面前的空碗拿走,换上他新盛的那碗,又给自己重新盛了一次。
他拿着碗筷坐下,看见老爸欲言又止的神色,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妈……”老爸的神情很淡漠,似乎还没回神。
时肆没等他说完,“咻”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不免有些激动:“什么?我妈怎么了?她怎么了?”
但怕老妈还在睡觉,他的声音也不敢太大。
“她……”老爸瞥时肆一眼,似乎带着些埋怨,时肆则一脸着急,又听老爸道,“她说你不愿意继续上学,为什么?”
时肆一脸平静地又坐下了。
“咱说话能别大喘气么?吓死我了。”他无奈地笑笑。
老爸见他笑,便也笑起来:“我以后会注意的,但是看见你这么活泼,我很开心。”
时肆摆摆手,挑出好菜往老爸碗里夹:“爸,我找到新工作了,不用上学的。”
“但是学习才有出路啊……”老爸的表情再度忧郁起来。
“有钱赚才行,”时肆在某些时候是个倔性子,说,“新工作是个很正经的公司,就那个,飞鱼公司,你听说过的吧?”
老爸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立刻横扫刚才的忧郁:“真的吗?快和我讲讲怎么回事,我儿子出息了啊!”
时肆见他这副神态,也渐渐放下心来,开始讲今天的一五一十,老爸听得很激动。
讲完后已经快十二点了,时肆回到自己房间后才发现手机里有条微信消息。
平时没有人会给他发信息,看来他现在得开消息提醒了。
贺松余:还在公司?
14:现在在家,准备洗澡睡觉。
回完后时肆就放下了手机,从乱糟糟的衣柜里翻出几件衣裤,接着出了房间。
浴室和厕所是同一间,厨房紧挨着它,时肆路过厨房时,又顺手从冰箱里挑了块肉来吃,然后才到厕所去洗澡。
贺松余看见信息的时候正好躺下,刚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信息。
时肆:现在在家,准备洗澡睡觉。
余:刚到家吗?
余:你今晚怎么回去的?
余:下次如果我再让你等我,你下班后就打我电话,我有时候太忙会忘。
余:你今晚可以让你同事给我打电话的。
贺松余一分钟没过就回复了对方,但时肆却没回信息了。
他猜应该是洗澡去了,便没太在意,切出微信继续看本地头条。
西城的贫富分化特别严重,飞鱼公司周围的一大块区域都是富的、繁华的,再走远一些,就会逐渐变得普通,一直到他挖时肆的地方,经济都还是跟得上的。
但转个路口就有个桥洞,过了桥洞基本就是“贫民窟”了。
那边不仅“贫”,而且治安很差,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几乎遍地烂尾楼,从那传出的离谱新闻层出不穷,是走两步路都可能莫名奇妙被抢劫的地步。
贺松余曾经向政府申请过改善那边的环境,但被冷处理了。
他不明白,就又申请了一次。
这次政府回了,但态度不太好,表示他们会处理,但“贫民窟”的人会借机勒索政府的人,他们不讲理,有各种要钱的理由,政府也很无奈。
贺松余知道以后就没再申请过,但他还是会每天观察那边的生活,直到他在今天的新闻上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应该是不小心入镜的,拍得很模糊,一起打架案,巷口处经过了一位匆匆走过的少年。
像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往巷中看一眼。
视频拍摄的时间是今天下午,大概半小时后贺松余就会在桥洞附近看见时肆的身影。
贺松余眉头轻蹙。
他以为时肆是住在桥洞附近,没想过时肆是桥洞那边的人。
那他的人品……真的可信吗?
看完这条新闻后,贺松余就收到了时肆的回复。
时肆:刚在洗澡没看到信息,不好意思。
时肆:快十一点就到家了,陈言送我回家的。
时肆:他人特别好!
时肆:我怕打扰到你工作,我以为你还在忙,所以不敢给你打电话。
贺松余看着那句“他人特别好!”眼皮跳了跳。
余:我人不好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句话,但等他反应过来要撤回时,对方已经回复了。
时肆:好!特别好的!
时肆:我很喜欢你们!
时肆:我明早要早起做饭,现在困了,先去睡了!晚安。
贺松余回复一个晚安过去后,就一直盯着那句“我很喜欢你们”。
他看这个“们”字忽然有点不爽。
他吐出口气,关掉手机,按了按太阳穴。
人品差就差吧。
自己抓回来的人得自己管着。
更何况……对方人品似乎并不像“贫民窟”的其他人一样坏。
时肆很聪明,知分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思绪翻涌时,手里的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
贺松余打开来看,发现时肆又来了条信息。
时肆:明天我什么时候去公司?怎么去?
贺松余顿了顿。
差点忘了这茬。
余:十二点半在桥洞附近等我,我去接你。
时肆:!!真的吗!好诶!!
时肆:特别喜欢你!真的!
时肆:睡了真睡了,晚安!
贺松余看着这几条信息,脑子里自动浮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耳边飘过虚无的激动的声音,念着直白的话语……
贺松余闭了闭眼。
妈的,乖死了。
翌日早晨,时肆起身做早餐,他爸依旧起得很早,和他的房门同时打开,两人对视一眼,相继一笑。
“起这么早去上班?”老爸一边套外套一边问。
“起来做早餐的。”时肆说。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上班?”老爸坐到圆桌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他。
时肆走进厨房,洗锅,说:“十二点半,应该可以陪老妈吃个午饭。”
“那就行。”老爸总担心老妈太孤单。
“没事儿,”时肆笑起来,把锅里的水倒掉,蹲下身舀米,“邻居张姨可喜欢她了,等我以后有钱了,就带着大家一起搬出这个地方,张姨人也挺可怜的,儿子失踪,丈夫又跟别人跑了,唉……”
老爸在外边也叹了口气,感慨道:“在这住了没有五十五也有四十五年了,从来没想过会……”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像是明白有什么不该说的,没再接着说下去。
时肆也没追问,他不好奇。
在桥洞,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往事。
否则就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这里的所有人,时间一长,就会渐渐迷失自我。
保持自我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接触,不要了解这里的任何琐事。
他的爸妈很明显也知道这点,每次都在要提及时猛地刹住车。
张姨同样也没和时肆提过往事,时肆是桥洞外的人,他不能被困在这永无边际的黑暗中。
中午,午饭后老妈就听时肆讲完了昨天他找工作的经历,听之后也非常开心,为他儿子有新的出路感到无比激动。
十二点过几分,时肆和老妈打招呼后便出了门。
他走得很快,从来不会停留下来看周围有什么,因此除了出桥洞的路,这里的一切他都不熟悉。
就连买菜他都是出到外面买的。
十二点二十几左右,他到达桥洞附近,低头给贺松余发信息。
14:我到了我到了我到了!
他抬起手机,拍了张周围的景物照。
14:[图片]
14:我在这!
几分钟后,时肆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
时肆立刻走上去,主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
“下午好!”时肆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嘻嘻地说。
贺松余瞥了眼他颊边的酒窝,勾了勾唇,说:“下午好,吃午饭了吗?”
“吃了来的。”时肆回答。
“行,”贺松余启动车辆,“工作流程都会了吗?”
“诶!会!”说起这个时肆就特别来劲,“我除了在学校碰过几次电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用呢!”
“没关系,用久了就会习惯了,你手机是二十六键打字的话键盘上手也不难。”贺松余说。
“嗯!”时肆点头。
两人其乐融融地聊到公司楼下。
下车后,贺松余让时肆跟着自己,说是要去换一身工作服。
时肆非常激动,一路走一路问东问西,贺松余非常有耐心地帮他一一解答。
到更衣室后,贺松余拍了拍进门右手边的柜子,说:“以后这个柜子就是你和你同事的公共财产,谁弄坏谁赔,你的东西可以放里面,不过要贴上记号或写名字,不然会丢。”
“明白!”时肆点点头,那小眼神就像在说“我特别听话的!”
贺松余视线躲闪了一瞬,又说:“去换衣服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更衣室。
贺松余背靠着冰凉的墙面,闭着眼。
他大概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个情况了。
缓了几分钟,更衣室的门重新被打开。
时肆先探了个头出来看周围有没有人,接着就对上了一直靠在墙面的人的视线。
此刻的贺松余没什么表情,时肆吓得缩回了脑袋。
贺松余不特意勾出温柔的笑颜时是真的有点凶。
他的五官本身就不柔和。
“躲什么?”贺松余无奈地用手抵住即将被关上的门,问,“什么事?”
时肆见贺松余抵着门了,就老实把门开完,将一条深蓝色领带抓在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不会系领带。”
妈的,乖死了。
贺松余再次在心里感叹。
眼前的人穿着黑色西裤,修身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让人感觉又纯又欲。
贺松余接过他手里的领带,将人推回更衣室,顺手关上门。
时肆老实坐到长凳上,抬起头,乖乖地看着贺松余。
贺松余弯下腰,将领带环到时肆的颈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总会碰到时肆的皮肤。
时肆看着贺松余手里的动作,默默在心中记下,下次他应该就会自己系了。
贺松余的心思根本不在系领带上,全凭肌肉记忆系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张乖到不行的脸刚刚微微昂头让他帮忙系领带的场面。
系领带用不了多长时间,贺松余直起腰,看见时肆自己动手整理了一下,把领带又移歪了。
贺松余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俯身,把时肆的手拿开,替他整理。
“好了。”贺松余说。
时肆讷讷地点了下头。
刚刚贺松余抓他手的时候好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皮肤。
他并不傻,知道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
“谢谢。”他敛下眼底的慌张,不敢去看贺松余。
应该只是错觉吧。
“没事,下次不会也可以找我。”贺松余揉了把他的头发。
柔软的发质在手中游荡几秒,贺松余草草收回手。
时肆抬眸,一双要圆不圆的杏眼轻微颤了颤,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头发被揉乱,像是刚睡醒般,莫名惹人心怜。
“我下次自己试试,”时肆收起情绪,笑起来,“不会我一定找您!”
贺松余也笑:“嗯,去工作吧,我也有事还得忙。”
和贺松余别了以后,时肆带着雀跃的心情走向他昨天待的办公室。
几个工作的人抬起头和他打了个招呼,而后又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了。
时肆的位置在陈言右手边。
陈言见他坐下,笑着和他打招呼,又说:“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真的吗!”时肆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谢谢!你也特别好看!”
陈言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和时肆讲工作内容。
时肆听得非常认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屏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言揉了把他的头发,忽然说了句题外话:“那地方居然还能教出你这么乖的小孩啊。”
“我也没有很乖吧?”时肆脸上带着点疑惑。
他可倔了,倔驴一个。
“你可以照照镜子,”陈言把手放回键盘上,又说,“好了工作吧,再聊要被领导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