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殊默然回到里间,与成先隔着一段距离。
成先人还强撑着意识,笑看着临殊。他忽地对她招了招手。
临殊走上前去,刚到床边,就被他的手拉扯住,顺势坐在了床边。
成先忽地开口道:“你不怕么?”
“什么?”临殊皱了皱眉。
成先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笑得勉强。他道:“我听到了,太医说,你最好避开我。”
临殊默然不欲,只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成先此刻面上虽是笑,心中却强绷着一根弦,临殊但凡行差踏错,堕落的或许便不只是他,他定会拉着她一起同坠地狱。
临殊道:“你是因我而染疫病,我不会丢开你的,你好些喝药养病便是。”
成先不依不饶,“若我不是因你而染病,你也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临殊扶额,心道这人真是病糊涂了。他可还记得,两人前几日还闹得很不愉快,不待见她的,不一直都是他么。
然则病人为大,她只好哄他,“我会一直都待在你身边的。”
成先满意这个答案。然不知又想到什么,他忽地道:“你当真如同神明一般。”
临殊细眉微蹙,看向他,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成先却不管不顾,只丢开一切絮絮道:“我想,只有神才能这样吧,什么也不计较……我对你那么坏,你仍是不计前嫌……
我那日在楼上都看到了,那小儿不是也很坏么……还有那些乞丐……我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
世上真的有你这样的人么?竟连没有人情的鸟兽也喜爱你……我从来不信世上有神明存在的,但如果有,便是你罢……”
临殊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沙哑着嗓子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若是等他病好了清醒过来,定是会后悔今日吐露的这一切。
她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轻拍着成先的肩膀,将人哄睡着了。
临殊为他掖了掖被角,手掌在里间床榻忽地摸到一块硬物。她不由得拿出来一瞧,这一看,暗惊了一回。
她先前给那乞丐妇人的玉佩,如今却在成先的床榻之上!
临殊眯眼打量着熟睡的成先,他五官棱角锋利,但因着如今的病气,那股逼迫人的戾气已经全然消融,只徒留一抹美丽的脆弱,让人忍不住去安抚他。
临殊默默去到外间,找来暗卫。她拿出玉佩,冷声质问道:
“这东西怎会在太子房中?你如实说来,此事或与太子的病症有关。”后面一句话,不过是临殊的诈语。
暗卫面色为难地看着临殊,但顾及太子对临殊的重视程度,最后只好坦白:“殿下让我等去取回来的。”
临殊又沉了声色,审视地盯着暗卫,犹豫了半晌,最后问道:“可有伤及他们?”
暗卫咽下一口水,回道:“没有,殿下让我们用银子换的。”
临殊这才叹一口气,所幸没有再造杀戮。
暗卫抬眼偷觑了临殊一眼,忽地又道:“只是那妇人与小儿,都染病死了。”
临殊一顿,手中的玉佩落到地上,砸损半边角。
“妇人家中的老人染有疫病,病已传染开来。”
临殊捡起地上损了一角的玉佩,默叹一口气。“这事你们怎么知道?”
暗卫道:“殿下后面派人去盯视那母子,等我们再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那他早知道自己得了疫病?”临殊皱眉问道。
暗卫一顿,看了一眼门内,低头回应:“是。”
这家伙!当真是狠心!
“他既早知道自己染了这凶病,为何不找太医?”临殊有些气,“纵是不信宫里的人,他也该去寻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早些医治啊!”
若不是她来了,这人怕是将病拖到自己死也未可知!
暗卫垂着头,默然不语,只内心暗暗道,太子一向是个心狠之人。
……
此事终究还是捅到了陛下和皇后面前。
疫病严重,陛下皇后不便前来,故而让人送了一大堆东西。临殊看着院中的一大堆食物药物,心情复杂。
正要回转房间,一个送礼的宫女忽地跪身在临殊面前,膝盖爬了几步抓住她的袖子。
临殊皱眉,看向来人。
那宫女道:“皇后娘娘忧心殿下,只是因陛下吩咐,故而不便前来。”
临殊淡然道:“知道了,我会向太子禀告这一切的。”
宫女仍是不放手,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说,请世子多多照料殿下……外边谣言四起,唯有殿下保重身子,太子之位才能稳固……”
临殊抽回袖子,只觉这话冷漠无情。人如今病得糊涂,怎的血缘之亲关心仍只是权势。
只是她不过是个局外人,天家的事,不是她该掺和的。她刚送退了那宫女,里间宫人忽地来报,“殿下又不肯喝药了。”
临殊带着面巾去到屋里,绕过宽大落地屏,看向床榻上的成先。
喝了几日的药,他的病症缓了缓,只身上的热仍是不退。如今人懒懒地躺在床上,身上瘦了一大圈,面容更显清癯。
看着临殊走近,素白朦胧的面巾遮住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对清润眉眼。成先轻拍了拍床榻,让人落座。
临殊把药递给他,“我亲自盯着让人煎的,你若是不放心,便不必留我在这里了。”
成先眼神扫过黑乎乎的一碗汤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他嘴角还沾着药汁,临殊递给他帕子让他擦嘴。
成先只用袖子擦了擦,随后玩笑般的,要去揭临殊的面巾。
临殊任凭他动作。
成先不过掀了掀,随后落下手,“你也不恼?”
临殊淡淡道:“这又什么好恼的。”
成先道:“你不怕被我染上疫病?”
临殊道:“若是能被染上,早比你先发作了。”
成先苦涩一笑,“你倒是看得淡然。”他忽而眼神一紧,盯着临殊的面容,有些愤懑。
“我总觉得你不像个人。”
临殊眨了眨眼,最后扶额道:“那你便当我是鬼吧。”
这话不知怎的惹得成先大笑,他笑得低伏着头,胸口震得有些痛。过了良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清亮得似晴朗的天空,“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临殊没应声,只当这人还在发热说着胡话。
……
太子宫中的人都是惊奇,世子真乃神人也,不仅亲自照顾了殿下半个月没沾染上一点病症,殿下更是在其照料下,病症完全消尽了。
这半月里,世子只让宫人在外递送东西,不与太子见面。若不是偶尔听得太子在里间的言语声,他们还真连太子出事了他们也不知道。
更听闻,如今宫外的疫病泛滥,不知每日死几百人,城西外荒地里焚烧尸体的黑烟,半个月里没有断绝过。
宫外自是能保身的保身,宫内之人也都惶恐不安。
成先终于是病愈,懒躺了半个月的身子,一定要今日梳洗一番。
临殊一时无语,愣了半晌,瞪着他:“你洗就洗,干嘛一定要拉着我!”
成先笑嘻嘻扯住人不放,“我才病好,要是体力不支摔了怎么办,你不得一直看着我?”
临殊眼皮轻掀,“你让宫人伺候不是一样的?为什么偏要我看着?”
“我信任你,他们怎能与你一起比。”
“呃……”临殊哑然。
“都是男子,你怎的如此扭捏?不就是帮忙看着我一下?”
临殊被他话一噎,也不好解释,只是拒绝:“我不要。”
成先退了一步,“那你在屏风后看着我。”
临殊知道他是个偏执性子,也只好同意各退一步。“那你快点儿洗,我可没有看人洗澡的癖好。”
宫人一桶桶抬来热水倒入浴桶之中,不一会儿房中就雾气缭绕。临殊躲在屏风后面,抱着手,有些百无聊赖。
宫人都退了出去,房室中如今只剩下两人,安静得有些尴尬。
她听着成先解衣脱衣的窸窣声,脑中嗡嗡,本不去关心这事,偏的心思总忍不住要绕到成先身上。
“砰”一声响,临殊一惊,不由得回转过头,隔着屏风问道:“你怎么了?”
成先轻笑道:“没事,只是磕到浴桶了。”
随后是人入浴桶搅动的水浪声,临殊莫名脸颊发烫,只她一时间没想通,只当是这屋里因着热汤的缘故有些热。
热水中的成先背靠着浴桶,勾起嘴角的笑。屏风后显出她的模糊人影,虽看不清,但能看出她整个人身有些僵硬,似实在无措。
心中不知想到什么,他压抑着笑声低伏了头,随后又用手往自己脖颈之上浇了浇水,哗啦的水声听得临殊更是心中发怵。
还有轻微的擦拭声。
临殊只觉这房中越来越热,口中生渴。她不由得用手扇了扇风,心中腹诽:一个大男子,洗澡干嘛洗得那么细致!
脑海中似跑马一般,临殊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一枝枝掐断,也没注意周遭环境,竟连成先何时出了水也没发觉。
只忽地察觉身旁似有些奇怪,她尚来不及转眸,正好被人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