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想真马上把头垂下,嘴里小声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阿枷:“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就看不见你?”
“你不懂。”池想真沉重地摇了摇头,“嘉树和我有心电感应的。”
阿枷:……
“我怎么不知道?”
池想真一本正经:“你才来多久?我和嘉树多久?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嘛……你看!你看!他这不就过来了!”
少年提着木盆、洗衣粉和脏衣篓,真的就往池想真在的这个方向走过来。
池想真一直提心吊胆,直到嘉树在梧桐树下的青石洗衣板旁停下,她才将憋着的那口气吐出。
原来是出来洗衣服啊。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只是把你存在感降低,你还是有重量的,要是现在掉下去落他怀里,嘉树得是个傻子才能察觉不了。”
“傻子也能察觉吧。”
“但是傻子我删他记忆就不会有愧疚感了啊,你知道的,涉及记忆啊意识啊这些,就是容易把人搞成白痴。
如果本来就是个傻子的话,那更傻一点也没关系。”
好没有人性啊。
不过对方虽然自称是人,但到底还算不算是个人,池想真也不知道。
她开始贪婪地观察树下面的嘉树。
生动的,鲜活的,可以触碰的。
原本属于她的。
他还在搓洗衣服,阿枷说他这一次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此刻却没有丝毫对这些琐碎事情的不耐。
青石洗衣板下是河水汤汤,夕阳西照,波光粼粼。
这轮日光同样打在了少年的脸上。
青石板上是少年似水墨丹青,静影沉璧,浮光跃金。
她离他不过几米,仿若触手可及。
池想真一直等到嘉树洗完衣服,走进院子里,才从树上跳下来。
手机“叮铃”一声,果然是阿枷。
“回神了没?”
“我没有出神,只是想看看嘉树是不是真的好好的。”
“啊对对对,你才没有。现在要回家吗?还是你就想在这树上睡一晚?我懂我懂,这里看月色方便嘛。”
池想真:……
怎么这么尖酸刻薄。
“现在离开等到地方得晚上了,去榆乡镇上旅馆住一晚吧,我记得这个点走到路口,还能等到小三轮载人。”
榆乡,就是姥姥住的小镇的名字。
这一路池想真都很安静,没有和阿枷插科打诨。
新买的衣服口罩和帽子早就被她扔在了某个垃圾桶,办理好入住手续,简单清洗一下,镇上的旅馆条件也就那样,池想真选择和衣而眠。
窗外忽然滴滴答答下起小雨,池想真起身关窗,待窗户严丝合缝关上,隔绝大部分空气,窗外的雨滴声骤然变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池想真抱着手看着窗外忽然愣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雨势逐渐变大。
她躺回床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桌面上的天气预报。
这场雨还要再下两个小时。
嘉树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其实不喜欢下雨天,追根溯源,大概是她和嘉树还很小的时候。
九岁那年,她的叔叔车祸出事,人生定格在本该最灿烂的二十七岁。
她问过阿枷,却得知小叔的离开无从改变。对方的说法是,这涉及到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
死去的人必须死去的逻辑吗?
爷爷奶奶一生三子一女,她爸爸是大哥,得主理治丧事宜,因此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将她寄养在嘉树家,那时候宋阿姨每天都给她做好吃的,嘉树也每天晚上给她讲童话故事,把她哄睡了才回自己房间。
唯独最后一夜,父母带她到故居守灵。
小叔走得太匆忙,无儿无女,所以他们这些侄子侄女便要担起后辈的责任。
那天也是个雨夜。
她跪在灵堂前,一张一张烧着手里的纸钱。从前小叔待她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记给自己的小侄女留一份。
小小的池想真抬起头,看着装着骨灰的木盒子。
她的小叔就蜷缩在这个小小的盒子里面。
雨落声将大人们的谈话声冲淡,爸爸妈妈都在招呼远道而来的亲友。
她忽然想听嘉树的睡前故事。
池想真的脖子上一直挂着一个只能打电话的手机,她存进去的第一个号码是妈妈,第二个是嘉树,第三个才是爸爸。
那通电话她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原来现在是凌晨十二点。
在嘉树家借住的时候,宋阿姨会在每天晚上九点准时端一杯热牛奶给他们,而后要求他们将所有电子产品关机。
不会有人接她电话的,也不会有睡前故事。
有时候大人以为小孩子不懂复杂的感情,不明白什么叫做失望和委屈,但其实不是,那一瞬间的委屈和纠结池想真记了许多年,连带也不喜欢产生失望的下雨天。
她后来对自己说,那不是嘉树的错,嘉树不是故意不回应她,睡前故事也不一定非要嘉树讲,嘉树为她做的也够多了,嘉树没有义务去理解她的不开心。
但她就是一个如此虚伪,自私,自我,又双标的人。
擅自期待,擅自失望。
可能就是这一丝不讲道理的以自我为中心,才让她没法成为一个所谓有情饮水饱的恋爱脑,也没办法在冷静下来后为嘉树献祭出一条生命。
又辟如现在,在见到嘉树之后,确定他安全,池想真居然感觉到心安,仿佛过往十八年没有嘉树的参与,真的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她将手放在小腹,闭上眼睛,难得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她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跟妈妈说的邻市,池想真确实约了朋友一起出门旅游,但约的时间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阿枷给她发消息:“还以为你要多留两天。”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留一秒和留一天其实差别不大。”
是这个道理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另一边同行的傅合一已经在呼唤她了。
“想想,快来呀,我发现一个很适合拍照的地方!”
池想真笑着应了一声,小跑过去,两个小姑娘低着脑袋叽叽咕咕。
“看吧看吧,这片红墙,是不是很有氛围感,加上这片竹影,跟你说,绝了!”
“可是这张好像证件照哦。”
“所以你要凹造型啊,凹造型懂不懂!”
池想真和傅合一对视一眼,然后郑重其事点点头,仿佛在肯定什么国家大事。
不过拍照对于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本来就是天大地事情啦。
旅行嘛,吃吃喝喝拍拍照,去布置的很漂亮的工艺品店买点给家人朋友的纪念品,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回到酒店,在等傅合一洗澡出来的时候,池想真才终于看了眼手机讯息。
里面果然已经被某个未知生物的怨念填满。
最后一条是鲜红的大字,每个字几乎都占满了手机屏幕,得往下划才看得见:“你居然为了她不会我消息!”
她记得讯息没有彩字功能吧?
想到对方连时空都可以重塑,池想真又觉得理所当然,世界对于这个手机对面的存在来说,像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玩具。
于是池想真耐心纠正:“不是为了合一,单纯是为了玩。”
“毕竟有白孔雀专门为我开屏诶!”
白天去的一个湿地公园,那边有散养的孔雀,一点也不怕人。
阿枷:……
池想真贱兮兮发问:“你该不会现在在翻我相册吧。”
“这白孔雀的尾羽怎么这么少?”
居然还真是。
“工作人员说是和隔壁花孔雀打架被拔掉了”
好真实的理由。
“谁赢了谁输了?”阿枷问。
“白孔雀吧,毕竟它好歹出来见客了,花孔雀好像被送到了宠物医院。”
正当池想真与阿枷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傅合一也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衣,用毛巾一点点擦干头发。
“我洗好了啦,你要现在去洗澡吗?现在浴室里可能有点闷。”
池想真放下手机。
“那等一会去。”
于是她们俩又开开心心做起后面的旅游计划。江畔后天晚上有烟花秀,池想真和傅合一都想去看,但这样的话火车票就赶不上了。
傅合一后面要回老宅祭祖,没法改签。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宗族专门为她考上好大学这个事开了回祠堂,她赶不回去的话,估计会被长辈们唠叨死。
最后傅合一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画圈圈,终于决定还是想看烟花秀。
她解锁手机,一边敲字一边对池想真说:“我让我哥后天晚上开车过来接我们回去。”
池想真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太麻烦知行哥?”
“没事,反正他也放暑假。”
傅合一的哥哥傅知行是南棠大学数学系的教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傅合一并没有报考南棠,而是选择了同样顶级的京洛大学。
高中的时候傅知行就经常给傅合一送各种东西,等后面池想真和傅合一玩熟了之后,傅知行的那些小蛋糕,小首饰总会给池想真也备一份。
但池想真对他本人却不算熟悉。只因为傅合一的原因,一起吃过几次饭,后来上了大学,通用语专业没有高数课,所以池想真也没有上过他的课。
据说是常年和蔽优纪一起并列最不受欢迎的老师一二名?
他课程的难度,就算有一张好看的脸也依然拯救不了风评。
“好啦!”傅合一兴奋道。“我哥答应啦!”
池想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手机屏幕上还保留着讯息聊天页面。
被傅合一备注为“哥哥”的人发来三条消息。
“后天?”
“你和想想?”
“好的.”
看到最后本应该是“。”,却变成了“.”,池想突然想起了嘉树之前跟她讲过的数学系笑话。
真是严谨的人啊,连这种角落里的标点符号都会规规矩矩标注好。
——cg:保持通话
傅知行:众所周知,数学系没有句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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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