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小院。duanzixiaohua
“将床榻和衣箱都放在这里, 蜀褥铺在地上,镜台放在窗前,衣箱放在角落里头……”高卫站在门口,吩咐着手下将旧物搬出, 新的物件搬进来。
郁殊站在一旁看着, 炉火换了新的, 火苗燃的旺盛, 屋内很是暖和, 地上铺着厚重的蜀褥,往后便是赤足也不会寒冷。
苏棠从布庄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众人在忙碌的情形。
她不解看向郁殊:“这是?”
郁殊面不改色道:“往后我便住在这儿了。”
他或明或暗提过几次嫁他,或是搬去王府, 都被她搪塞了过来, 既然她不去, 他便只好来了。
苏棠一顿:“明个儿就除夕了, 作甚这么折腾?”
“就是因为明个儿除夕, 才要折腾。”郁殊看着她。
这段时日, 除了那间馄饨铺子外,她的布庄也顺利开张, 开张那日正值小年, 布匹甚是便宜,不少百姓去买, 她忙碌的紧。
这几日,她又在念着如在固永镇一般, 开一家酒馆。
她对生意都比对他上心,他若再不在她跟前多晃晃,指不定哪日他出现在她跟前, 她都不认识他了。
“……再者道,”郁殊清咳一声,“王府的地龙坏了。”
门口正指挥手下将旧榻搬出去的高卫脚一抖,王府的地龙何时坏的?
苏棠看着郁殊,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定在窗前的镜台上。
之前布庄开张时,她早起描眉,只是因着铜镜模糊蹙了蹙眉,便听他问:怎么了?而后顺手将眉黛接了过去。
却没想到……
抿了抿唇,她轻笑了下,看着郁殊:“坏了就坏了。”
郁殊看着她,眸光潋滟:“那你明日……”
苏棠道:“要去布庄。”
郁殊眼神暗了下来:“刚好明日起休沐三日,我去陪你。”
“不用,”苏棠忙道,“我……明日有事在身,会提早回来,你在院中等着便好。”
郁殊看着她,心中莫名一咯噔,脑中竟生了她和旁人说说笑笑的画面,不由上前将她拥住。
“怎么了?”苏棠靠在他怀里,不解抬眸。
“无事,”郁殊摇摇头,下刻却又想到什么,垂首望着她:“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苏棠:“……”
翌日。
郁殊安静待在屋内,等着苏棠回来。
等来等去却又等的自己心中烦躁,他干脆起身去了市集,过年的物件虽然都添置好了,可还是买了些果脯和糖葫芦。
她总爱吃甜食。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竟遇见了布庄内帮忙的伙计。
那伙计也是认识郁殊的,见到他忙行了一礼。
郁殊蹙眉:“你怎的不去帮忙?”
“帮忙?”伙计愣,片刻后才道,“苏姑娘让咱们都休息到初八啊。”
初八。
郁殊闻言越发待不住了,抬脚便朝布庄走。
布庄内果真空荡荡的,莫说宾客,便是人影都少见,只有一个纤细的背影坐在一旁的桌前,手中拿着针线忙碌着。
莹白如玉石的手指捻着一根细细的银针,额前一缕发调皮跃到她眼前,微微摇晃着。
听见动静,苏棠头也没抬:“今日不做生意。”
“……”郁殊一动未动。
未听见回应,苏棠突然反应过来,抬头朝门口望去,只看见郁殊站在那儿,仍穿着绯衣,逆着光站在那儿,身姿颀长,容色惊人。
“你果真没将我昨日的话听进去吧?”苏棠无奈看着他,又看了眼手中的衣裳,良久转头将衣裳包在绸缎包袱里,拎在手中。
郁殊张了张嘴,终只道:“我来接你。”
苏棠睨着他,明显不信,却也没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既然来接我,那便回吧。”
郁殊看了眼她手中的包袱,分外珍视的模样,心中泛了泛酸,走上前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郁殊让高卫众人在除夕这几日休息了,二人回到小院,苏棠便将包袱收了起来,忙着包月牙馄饨。
郁殊自然帮忙。
待得包完,天色都有些暗了下来。
井水冰凉,郁殊直接将苏棠留在房中,自己去了外面。
苏棠看着郁殊独自一人去外面水井旁洗刷的身影,心中仍有几分不可置信。
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他,和如今水井旁忙碌的他,截然不同,却又都是他。
她不由想到,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二个年。
“在想什么?”郁殊走了进来,手里却多了一个紫檀木箱。
苏棠摇摇头,看着他手中的箱子:“这是?”
郁殊轻哼一声:“不是你说,过年应当穿新衣?”说着,他将箱子塞到她怀中。
苏棠顿了顿,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件海棠红苏绣月华裙,还有一根珠钗,瞧着便价值连城。
“今年开始,每一年我都会记得真真切切。”郁殊将珠钗拿起来,簪在她发间,声音低哑。
苏棠嗅着身前的淡淡松香,想到以往管家面色平静的替郁殊送来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礼物时的情形,不由笑了出来:“好。”
话落,她起身走到里屋,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今日从布庄回来时的包袱,放在郁殊手里:“试试?”
“什……”郁殊的声音在看见包袱内的绯衣时顿住,好一会儿不可置信道:“给我的?”
苏棠点点头,又忙解释道:“你平日在大臣面前还是穿自己的衣裳,我这针线活怕是拿不出手。”
郁殊却只看着手里头这件衣裳,上好的绸缎,宽袖窄腰。
她只送过少年阿郁一件茶白色衣裳,如今这件可比那件好的多。
“你今日说去布庄忙,是为了做这件衣裳?”郁殊克制不住微扬的唇角,双眸在烛火中泛出几分流波。
妖孽。
苏棠暗诽,仍点点头。
郁殊爱不释手拿着绯衣,下刻突然转头走到角落,将衣裳放入衣箱。
苏棠疑惑:“怎么?”
“明日穿。”郁殊看着她,余光瞥到什么,身躯一震,下刻缓缓将其从衣箱拿了出来,火红的嫁衣的颜色。
郁殊满眼的惊喜:“棠棠……”
他曾几次三番求娶,她均未应,原来她早便将嫁衣备好了吗?
苏棠朝郁殊手里的衣裳看去,脸色一变。
郁殊何等的聪明,见她这般,顷刻反应过来,转头看着手里的嫁衣:“这是……当初那件?”
苏棠:“……我忘记还给李大哥了。”
郁殊眼中的惊喜顷刻消散,他仍记得她穿这件嫁衣时的模样,如霞如练,好看极了,抿了抿唇,将嫁衣放了回去。
只是将手抽出来时,“嚓”的一声,嫁衣的袖口坏了。
郁殊眨了眨眼,看着苏棠:“抱歉,棠棠,我不小心扯坏了它。”
苏棠一滞,他这算哪门子不小心?
郁殊见状,转头便走了出去,背影都在生着闷气。
她不嫁他便不说了,竟还留着旁人给的嫁衣。
可走到门口,终究又不甘的回头道:“我去点炮竹。”
苏棠怔愣,继而垂眸笑开,走到外屋窗前。
郁殊拿着火折子便将炮竹点上了,火星子飞快上窜。
苏棠隔着窗缝,紧盯着炮竹,眼见便要炸响,她不由紧闭眼睛。
却在下瞬,双耳被两只大手捂住了。
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再不刺耳,仿佛响在很是遥远的地方。
身后一阵好闻的松香传来,将她包裹在其中。
苏棠顿了顿,从郁殊的怀中转过头来,仰头双眸晶亮的望着他。
郁殊指尖一颤,手却始终捂在她的耳朵上,隔绝了炮竹的刺耳声响。
“醋坛子。”苏棠低低道,在炮竹声的映衬下,听不真切。
郁殊只看见她的朱唇张了张,虽仍还生着嫁衣的闷气,却还是弯腰凑到她眼前:“什……”
唇突然便被人吻上了,酥麻温软,甜如蜜饯。
炮竹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郁殊的手揽着怀中女子的腰身,低头一点点在她的唇角辗转、流连。
半掩的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啪”的一声响,绚烂的焰火绽放在天边,映着二人的眉眼。
……
自上次苏棠应下宁夫人,帮宁大人求情后,宁夫人又亲自邀请苏棠前去画舫游湖,好生感谢了她一番。
宁夫人今年三十有三,正好大苏棠一旬,可她性子温婉,身边交好的密友甚少,有事闲来无事若想出门游玩,也都会叫上苏棠。
只是这段时日苏棠忙着布庄的事,没多少闲暇。
初六这日,宁夫人又特地前来相邀府上小聚,想到前段时日回绝了不少次,苏棠终再未好意思回绝,带着巧慧欣然前往。
巧慧是郁殊硬要派到她身边的小丫鬟,说是功夫不错。
郁殊原话是:想对付他的人不少,若遇上危险,巧慧也能保护她。
他对自己的人际关系倒是有着清醒的认知。
苏棠到时,宁夫人正冲泡着花茶,见到她来调侃道:“大忙人终于得闲了?”
苏棠不好意思的笑笑,走上前去,接过宁夫人手中的茶:“您可不要戏我了,我算什么大忙人。”
“若不忙,哪能次次见不着人,”宁夫人笑道,“听闻,你还欲再开一间酒馆?”
苏棠点点头:“城郊只有一处酒棚,多是些黄酒,我想给他些银子把酒棚买下来,在旁边盘一处铺子,开间酒馆……”
宁夫人听她说着,良久喟叹一声:“王爷竟也放人。”
大晋虽民风开化,可在外行商的女子毕竟少的可怜。
苏棠一顿,托郁殊的福,现在莫说是朝堂百官,便是百官的家眷都知道她这么一个人存在了。
“话说回来,棠丫头,”宁夫人又满上一杯茶,“如今王爷都快成京城男子的楷模了。”
生的好,有权势,地位高,还不纳妾,便连旁的女子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有事入宫,无事便在苏姑娘处等着,就这还未能求娶成功。
她当初铤而走险找苏棠,没少被身边人说风凉话,都说那乖戾阴狠的摄政王怎会听一介女子的话,可事后,宁忠却毫发无损的从大牢走了出来。
后来大家便都知道了,惹怒了王爷,再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不如去找找苏姑娘。
可苏姑娘也并非都会帮着规劝,也只帮着那些无妄之灾的人。
倒是便宜了郁殊,让他成了不少人的“恩人”。
苏棠失笑:“楷模?”
可笑完仔细一想,却又找不到驳斥的话来。
“是啊,”宁夫人点点头,朝她凑近了些,“棠丫头,你便不担心吗?”
苏棠困惑:“担心什么?”
“王爷毕竟身份使然,你一直未曾嫁他,便不担心……”宁夫人低声道,“他变心吗?”
苏棠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好久才道:“为何要担心?”
这次倒是宁夫人不解了:“若是往后……”
苏棠笑道:“若是往后,我变心了呢?”
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宁夫人愣在原处,似是没想到会有这番回应。
是啊,谁又规定只有男子会变心呢?
可下刻,宁夫人的神色拘谨起来,看着门口,而后站起身子。
苏棠一愣,便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转头看去。
郁殊和宁大人二人正朝这边走来,想来交谈不快,二人谁也不曾理会谁。
“参见王爷。”宁夫人福了福身子。
郁殊只微微抬手,看向苏棠:“回吗,还是再待一会儿?”全然是反客为主的语气。
苏棠看着宁夫人不自在的神色,以及宁大人铁青着脸却不敢发作的表情,忙起身道:“还是回吧。”
“嗯。”郁殊轻应一声,接过巧慧递来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天色不知何时有些昏暗下来。
可京城的夜仍旧张灯结彩,远处尽是露华烟彩,隐隐有锣鼓之声传来,一片晕黄色的灯火,热闹非凡。
苏棠和郁殊二人沿着道边走着,身侧不少人朝热闹处走去。
直到走到遥桥下,光秃秃的柳枝上悬着几盏灯笼,瞧着煞是可爱。
遥桥上,抱着糖葫芦的小贩高声吆喝着,偶有孩童和年轻男女去买上一串。
苏棠不觉看向糖葫芦。
“想吃了?”郁殊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要朝前走,“我去……”
“不用,”苏棠忙拦住他,“只是……想起来一些幼时的事。”
“幼时?”郁殊反问。
“嗯,”苏棠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眉目都有几分兴奋,“我那时还曾戏言过嫁给一个乞儿呢,只是可惜,后来再去找那乞儿时,便再找不到了。”
郁殊眸光一滞:“你回去找过那乞儿?”
“是啊,我都准备好若找到,他从便从了,不从便命人打晕了带回去当童养夫,只可惜竟再寻不到了。”
郁殊容色有些呆愣,人痴痴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啊,真可惜……”
“可惜什么?”苏棠看他一眼,“若真找到那乞儿,大抵便没你什么事儿了。”
郁殊转头望着她,半晌开口道:“若真找到他,也许你我会更早相遇。”
“这是何……”苏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人也愣住了,迎上他的目光,“你是……他?”
郁殊笑了出来,眉眼如夜色里张扬盛放的罂粟,妖冶又魅人,下刻他道:“好。”
“什么?”
“你那时说‘你生的这般好看,不若我给你当妻子啊!’”郁殊轻轻道,“我在回应那个还是小女孩的苏棠。”
苏棠沉默片刻:“……你那时还掐了我。”
郁殊的笑瞬间凝滞,半晌牵起她的手,落在他的脖颈。
苏棠一怔,只感觉指尖处,他苍白的颈上,青色的经络里,血在奔涌着,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
他将自己的命脉压在她的手下。
她离着他的性命,如此之近。
郁殊道:“你再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