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 亮光透过阑窗照进屋内。zuowenbolan
外面是寒冬腊月,屋内却温暖的紧。
炉火仍燃的旺盛,想来有人半夜曾添过柴了。
苏棠睁眸, 看着炉内往上窜的火苗, 只觉后颈一阵细密的呼吸, 身子被蜷在身后的人近乎贪恋的拥着,未曾放松分毫,阵阵松香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啪”的一声, 柴被烧的迸裂开来。
苏棠动了动酸软的身子,撑起手臂想要起身, 手却立刻被人抓住了。
“又想跑吗?”郁殊的声音带着些沙哑。
苏棠一怔, 转头看去,郁殊正看着她,满眼的紧张, 苍白而肌理精致的胸膛布着几道疤痕,却比以往淡了许多。
她顿了顿:“昨夜……”
“你没喝醉,我也很是清醒,”郁殊打断她, “所以, 不是意外。而且你说……”
说到此,郁殊的心剧烈跳动了下, 双眸泛着潋滟的光,直直盯着她:“你说, 你喜欢我这样。”
苏棠仔细想了想,想到昨夜郁殊穿着白衣那番诡异的场景,以及之后自己说的话,以及后来的所作所为……不觉懊恼蹙眉。
郁殊注意着她的神色, 不由伸手,指尖将她紧蹙的眉心揉开,声音低头沙哑:“苏棠,这一次,你须得对我负责了。”
苏棠忍不住眯了眯眸,郁殊的手指很是刁钻,力道刚刚好,本有些晕胀的额头舒适了许多。
“舒服吗?”郁殊低低问道。
苏棠轻应:“……嗯。”
“昨晚呢?”
苏棠长睫一顿。
“只是第二次,以后,会更舒服的,好不好?”郁殊将下颌落在她的肩窝,轻轻蹭了蹭,“不要再跑了,我怕我会受不了。也不准不要我,否则……”
否则什么,他未能说出口。
他做不到伤害她,连威胁都说不出了。
他把自己的弱点一五一十的呈在她的跟前,她拿着羽毛或是匕首,他都别无他法,甘之如饴。
苏棠在他怀中动了动身子,下刻却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郁殊匆忙松了力道。
苏棠顿了下,半晌才道:“腰酸。”
郁殊身子一僵,下刻唇角微扬,手落在她的腰身一下一下揉着:“我的错,只是……怕是改不了。”
苏棠没好气的侧首看他一眼,任他揉着腰。
郁殊只觉手下如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出手重些都怕伤着,女子散落在后背的如墨一般的青丝与白皙的纤背,格外逼人。
郁殊喉结微动,匆忙移开目光,下刻道:“棠棠,昨夜你说的话,再说一遍好吗?”
昨夜如一场梦,哪怕他此生都不会忘记她的那句话,却仍惶恐不安想要确认一番。
苏棠趴在床上,良久道:“我说了什么?”
郁殊本揉着她腰身的手一顿,罕有的满眼错愕:“你……”
苏棠拥着朱瑾色的被子坐起身,看着郁殊坦然道:“我忘了。”
郁殊:“……”
……
城门处。
苏棠披着件海棠红的大氅,手里拿着暖手炉,跃下马车。
今日是梁忆抒离开的日子。
看着正站在城门口一袭白衣的梁忆抒,苏棠笑了下走上前去:“梁公子。”
梁忆抒看了眼苏棠身后,眼底止不住一暗:“他还是不愿见我是吗?”
苏棠一顿。
她将那些路引给郁殊时,郁殊拿着看了很久,最终扔到炉火中烧了。
至于今日,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只是梁忆抒特地差人去小院知会了她一声,于情于理她便前来相送一番。
“梁公子性子宽厚,往后定有所为。”苏棠并未直接回应。
梁忆抒闻言,也释然一笑,看向苏棠:“有苏姑娘在,我也放心了。”
苏棠不解:“嗯?”
“关于摄政王的传闻,我听过不少,”梁忆抒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想着,若有一日生了变数,以……他的性子,怕是会树敌无数,受尽折磨,我能做的大抵也只是给他立个牌位。而今有苏姑娘在,想来能让他收敛些。为着大晋安生,还请苏姑娘不要放弃他。”
苏棠一怔,不知怎的就将大晋安生压在她身上了。
恰逢此刻,一片枯叶飞到她跟前,梁忆抒伸手便要将枯叶挥开,在身后人看来,倒像他欲轻抚眼前人脸颊。
只是没等梁忆抒抓到枯叶,一只苍白的大手反而先抓住了他的手腕。
梁忆抒容色一白,手腕一阵脱骨的剧痛,那痛顷刻间已然消失——郁殊将他的手扔了下来。
下刻,郁殊已走到苏棠身边,拿出素白绢帕擦了擦手指。
“郁……”梁忆抒眼睛一亮,继而反应过来道,“王爷。”
郁殊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蹙眉道:“还没滚?”
苏棠转头看向郁殊。
郁殊清咳一声:“怎么还不离开?”
梁忆抒方才本欲转头上马车的脚步硬生生折返回来,似想到什么:“再等片刻,片刻就好。”话落,飞快朝不远处的摊贩中跑去。
再回来时,他的手中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米白色杏酪,几粒褚色的碎枣子在上方飘飘荡荡着,泛着香甜。
梁忆抒迟疑道:“她说,这是她欠你的……”
郁殊身子僵滞,垂眸看着那碗杏酪。
那时,那个女子蹲在他跟前说:“殊儿想不想喝杏酪,娘去给你买好不好?”
可她再没回来。
“喂,还走不走?”马夫已经在催促了。
梁忆抒顿了顿,伸手将杏酪塞到郁殊手中,转身上了马车。
郁殊垂眸,看着眼前的杏酪,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苏棠并未多言,只安静站在他身旁。
良久,郁殊转头看向苏棠:“棠棠。”
“嗯?”
“……”郁殊却再未多言,只深深凝望着她,下刻突然笑了出来,不似以往阴阳怪气的笑,也不是病态绮丽的笑,反而笑的张扬肆意。
周遭不少人朝这边直直看来。
下刻,郁殊将手中的杏酪一饮而尽。
仍无法原谅,可他心底有了更为重要的人,所以选择释然。
却在此刻,城门口一人背着包袱风尘仆仆而来,衣衫褴褛站在那儿,满脸的灰尘,待看见门口二人,扯着嗓子高喊道:“苏棠——”
苏棠循着声音看去,满眼诧异。
易齐?
离她将书信送出不到十日,他竟这么快就来了?
……
一个时辰后,得月客栈。
苏棠无奈看着身边的郁殊:“以往这个时候,你不都有要事在身?你不用跟着前来……”
“今日无事。”郁殊拿过眼前的茶壶,顺手给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那个易齐虽处处不及他,可毕竟也是个男子。
苏棠刚要言语,便听见楼梯一阵脚步声,早已沐浴、换了一身新衣的易齐走了下来,脚步匆忙跑到她二人跟前,抱着温热的茶壶便牛饮起来。
郁殊嫌弃地蹙眉,微微抬手,唤店小二再送来一壶新茶。
待喝完,易齐方才看向苏棠问道:“你当真见到她了?”
苏棠点头。
“她果然骗了我,说什么去江南,竟来了京城……”易齐呢喃,下刻又拿起茶杯,充当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苏棠一滞,易齐拿的似乎是……郁殊的茶杯。
郁殊眉心皱的更紧,眼中寒光凛冽,终在迎上苏棠目光时,双眸微垂,重新拿过一个新杯盏。
门外一声娇媚女声传来:“小二哥越发俊朗了……”
店小二脸色通红的走上楼去。
易齐直直看着门口。
苏棠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仍一袭红衣的女子满眼娇笑着走了进来,眉目娇媚,容色如花,只是在看到她这一桌时脚步踉跄了一下,顿了会儿方才如常走了过来。
苏棠看了眼易齐,他的身躯绷的死死的,以往的调侃全然消失,眼眶通红瞪着来人。
齐烟缓缓走了过来,手臂上的红纱在身后翻飞,如一缕烟,而后……她直接绕过易齐,走到苏棠跟前:“苏姑娘,可叫我想死了。”
说着一把将苏棠拥入怀中。
阵阵娇媚的香传来,苏棠忍不住回手拥着她。
郁殊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看着她拥着那个红衣女的手,心里忍不住捻着酸,她……很少主动抱自己。
终是易齐站起身,一把攥住齐烟的手,将相拥的二人分开,尾音如含着哽咽:“你一直在这儿?”
齐烟看了易齐抓着自己的手一眼,满眼错愕:“这位公子,你要做……”
易齐直直道:“我要你。”
齐烟神色一僵,好一会儿娇笑一声:“想要我的男子多得是,这位公子可算不得……”
齐烟的话断了。
易齐弯腰吻上了她的唇,生涩又紧张,却不放松分毫。
齐烟靠在他怀中,仰着头,最初仍推了他两下,后来索性半推半就了。
一吻作罢。
易齐呼吸急促,仍紧紧看着她:“从七年前开始,我便只想要你。”
话落,拉着她便朝楼梯口走去。
齐烟红衣微乱,跟在易齐身后,不忘转头对苏棠道:“苏姑娘,改日再约。”
苏棠笑了下,目送那二人消失在楼梯处,垂眸饮了一口茶:“未曾想,认真的易齐竟有几分惹人欢喜。”
身边却一片沉寂。
苏棠不解转头,郁殊正看着她:“怎么?”
郁殊摇摇头,良久却又道:“我也只想要你一人。”
苏棠神色一顿,下刻“嗯”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
“将博古架放在入门左手边,对,就是那儿。还有木施放在正中央……衣箱放在角落。”
苏棠拿着图样,吩咐着雇工将东西一样样摆置齐整。
这是她买下的第一家铺子,是个布庄,除却进了些绫罗绸缎外,也有其他颜色的麻布,城郊百姓多穿青麻,其他颜色倒是少见。
郁殊进来时,正看见穿着海棠红罗衫的女子,青丝高束,正专注看着手中的图样,鼻尖沁了几点汗珠,脸颊微红。
大氅早已被搁在一旁。
她没察觉到他的到来,仍在布置着铺子。
雇工看到他却满眼仓皇,刚要行礼。
郁殊双眸一凛,只以手势做“嘘”声。
雇工忙收回目光。
郁殊斜倚在门口安静看着她,只觉得心口满满的,可看得久了,却又忍不住涌上一阵酸涩。
这么久了,她都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王爷,”高卫上前,轻声道,“太后已被撤去冷宫了,此生不得再出来。只是……思绪有些混乱。”
“嗯。”郁殊随意应了一声,仍看着拿着图样的女子。
高卫又道:“您不去告诉苏姑娘一声?”
郁殊顿了下,许久低道:“她早便不在意了。”
她将自己活得风生水起,双眸亮如璨星,他如今只想在那片星光里,争得半分位子。
高卫一滞,还欲说些什么,便见苏棠转过头来正看见二人:“怎么了?”她扬声问道。
“没什么,”郁殊起身走到她跟前,将她脸颊的碎发拂到耳后,“只是秦若依去冷宫了。”
“哦,”苏棠果真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便又继续看着手中图样,“将这些字画悬在正对门口的墙上……”
郁殊看着她的侧颜,他猜对了她的心思,可是,他心底却渐渐升起阵阵委屈。
她……连捻酸都不曾。
便是那夜说出的喜欢,第二日便说“不记得了”。
“……你若是无事,便先回去?”苏棠顿了下,看着郁殊迟疑道,“你在这儿……有些碍事。”
郁殊只觉全身的血涌入头脑,最终瞪了一眼她,转身愤愤离开。
苏棠转头继续道:“将这几块样布悬在门口处……”
高卫站在门口,看了眼王爷离开的背影,许久摇头轻叹一声:
王爷,委屈。
……
苏棠回院时,郁殊已命人备好了晚膳。
她今日累极,吃得安静,郁殊也未曾言语,她只当他也累了,更是体贴的不曾多言。
郁殊的脸色越发难看,她今日将他赶离铺子,如今仍是一句好话都不曾对他讲!
用过晚膳,吩咐暗卫将碗箸收拾利落,他起身便进了里屋。
苏棠一怔,看着紧闭的房门,以往他从未上栓,今日却栓了里屋房门,心中莫名的酸了下。
张了张嘴,她最终收回目光,躺在床榻上。
本以为今日疲惫,会睡得早,可苏棠翻来覆去却无半分睡意。
不知多久,她终忍耐不得,便要起身,却听见里屋一阵细微的动静。
苏棠忙躺了下来。
里屋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停在床榻边,慢慢蹲了下来:“棠棠……”声音温柔又委屈。
苏棠睁眼,看着打扮成“阿郁”模样的郁殊,心中却在想着,自己是否应当多送他一件衣裳,免得他每日都只穿这一件。
“怎么?”苏棠只作平静道。
“为何不理我?”郁殊轻轻抓着她的手。
苏棠皱眉:“我何时不理你?”
“方才,以及……下午将我赶走,”郁殊抿了抿唇,“还有……你为何都不捻酸?”
苏棠一顿,良久轻道:“郁殊……”
“阿郁。”郁殊纠正她。
苏棠沉默下来,看了郁殊好一会儿,轻描淡写道:“好,阿郁,”她轻叹一声补充道,“只是我一直将阿郁当成亲弟弟一般看待。”
郁殊一僵,面不改色道:“我方才说错了,我是郁殊。”
苏棠眉眼弯了弯:“夜深了,你还不去睡?”
“我……”郁殊顿了下,看了眼她床榻余出来的位子。
苏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许久道:“外屋的炉火后半夜总会弱好多。”
郁殊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榻,垂眸道:“我替你守着。”
苏棠抿了抿唇:“郁殊,去将你的被子搬来。”
“什……”郁殊一怔,良久反应过来,本漆黑的眸晶亮望着她,“棠棠……”
苏棠嘀咕一声:“只是要你打地铺而已,这般高兴作甚?”
她转身躺下。
郁殊仍坐在她床榻旁,隔着朦胧夜色看着床上的女子,侧颜静谧美好,唇微微卷翘,呼吸逐渐均匀下来。
“棠棠……”他轻唤她。
她应得含糊:“嗯?”
“跟着我说可好?”郁殊声音微哑,如种蛊般轻道:“我。”
“……我。”
“喜欢。”
“喜欢。”
“你。”
“你。”
郁殊笑了下:“连起来念一遍?”
苏棠翻了个身,咕哝软语:“你喜欢我。”
郁殊:“……”
……
天色渐亮。
苏棠只感觉手心一层薄汗,安静坐起身。
火炉里,火苗烧的旺盛,冒着阵阵热气。
床榻边,一人正靠在那儿,高束的发垂落脸侧,只露出高挺的鼻。听见床榻的动静,郁殊猛地醒来,而后看了眼身上的茶白衣裳,倒未曾抵触,只皱眉道:“又是这幅愚蠢装扮。”
话落,伸手便已将头上高束的发带扯去。
苏棠转眸望着他:“这幅装扮不好?昨夜人家可是承认了‘他就是你’的。”
郁殊轻哼一声:“被他承认有何好的?不过是个蠢人罢了。”
苏棠顿了下,慢悠悠开口:“我喜欢啊。”
郁殊身子一凝,垂下头来,沉默半晌,良久抬眸看着她,声音半是冷硬半是不甘道:“我就是他。”
第一次,接纳那个怯懦的、弱小的他的存在。
苏棠看着他,再次道:“我喜欢啊。”
郁殊僵滞着,血朝着脸颊、耳垂涌来,耳根羞红,眸有些无措的胡乱扫了一遭,最终落在她的眉眼上,莫名眼眶有些泛酸。
最终,在被她看见自己的眼眶前,他伸手轻轻拥着她:
“我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