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看着女儿用满脸凶残的表情伸出半个粉嫩粉嫩的小舌头,唰啦,舔干净嘴唇上金黄色的蛋液。
“姑娘,你这,又是要拼啥呀?”
“丰满。”
戚善闭着眼睛品味了好久,才又睁开,问:“幼儿园,不流行减肥了?”
“重骑兵幼儿园,想要流行什么,得看我。”戚小小摆出一副精英儿童的表情认真地说,“从今天开始,大昕民主共和国重骑兵幼儿园的全体女娃娃,都必须追求女性的丰满。”
戚善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敲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这是,女权?
宋海音她们这群妖精,怎么还把女权搞到幼儿园去了?
于是,勉强压住内心袭来的巨大的恐惧,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又故作镇定地微微颔首:“水公主,的确是,女武神。”
“我是想要结婚的。”
戚善的两只眼珠子瞬间突出。
“体验独属于女性的爱情。”
镇定!
戚善笑眯眯地望着女儿。
一定要镇定。
这种毫无防备的冲击,来得猛烈又突然。
打一场无准备的仗,戚善是不怕的。
但在女儿的人生教育上,打一场无准备的仗,是万万不能的。
小小并没有注意到戚善的内心活动。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注意父母内心活动的六岁女孩。她自以为是地说下去:“爱她的恨她的反对她的死死死。那,是对浪漫的禁锢。”
以后再说。
一个六岁的女孩子,在这种问题上过于关注,是违背科学的。
戚善笑眯眯地问:“你这是……”
“御雪。”小小突然端起盘子,将里面的碎鸡蛋呼噜呼噜,一股脑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就着水咽下去,才继续说,“为了追求泉晓武,重金,调动全体学员和他们的家长,浩浩荡荡,推着一个茅房去追。敢爱敢恨。”
“她是魅。没爱没恨。”戚善不得不开口了,这,完全是对真是世界的错误理解,“她那样做,是为了她自己,去体验人类的感情。”
小小翻起纯真无邪的亮眼睛,看着鸡汤老爹:“谁体验感情,不是为了自己呀?”
刚刚构思成型的教育大纲,被咔在嘴里,说不下去了。
“敢爱敢恨,难道要等男生主动发起么?”
戚善的眼睛骤然间明亮起来。
男生!
心情佳。
“哈哈哈哈,还是我姑娘说的对。”戚善连连点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你发起的,就是他发起的。”
“佛教?老掉牙。”小小不屑一顾地伸出不大的小舌头舔着盘子,“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不得不做禁欲的宣传。我们是新时代的幼儿班,要跟随晓武哥哥的脚步,用科学造福九州大地。”
戚善默默地吃掉自己盘子里那可怜的一点点碎鸡蛋,边在心中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计算戚小小的真实年龄。
算了半天,六岁两个月零三天。
戚善不为人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女儿虽然出生在战乱年代,但因为精英哥哥没有子女,对待小小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小小从小就不缺营养。即使是在减肥,也不缺钙、不缺磷、不缺蛋白质。
这一带孩子的脑袋,的确比我们那一代更聪明。
想到这里,戚善又皱了皱眉。
可是,宋海音、钟淮、晨风、御雪这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赌博,也能拼个阳光灿烂、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再望向六岁女儿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他决定去跟女权会认认真真谈一次的时候到了。宣传可以,我支持我理解我赞成。可是,要有年龄下限的。
不能极右,可也不能极左。
正想着,却看到戚小小挺着撑得圆圆鼓鼓的小肚子十分艰难地挣扎着从长条板凳上滑下去,用脚尖撑着地,一步三摇、两步三停地向着自己的侧后方走过去。
回头看。
泉晓武。
鼓着两个腮帮子,往塞得满满的嘴里塞着鸡蛋。瞪着眼、瘪着嘴,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委屈模样。
看到一个肚子撑得圆圆鼓鼓的小女孩吃力地想要爬上对面的长条凳。
晓武采取了看热闹的卑劣心态。
戚小小对此毫不在意。幼儿园里想看我热闹的多了。引领世界潮流的精英之路,是一条注定孤独的寒冷之路。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曾屁股,小女孩终于把屁股蹭上凳子:“晓武哥哥!”
呀?
戚善看到自己女儿那张纯真无邪的可爱小脸蛋,就像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十个太阳那样的娇艳并且美丽着。
泉晓武在嘴里又塞一口鸡蛋,用极度厌世的目光注视着她。
“昨天晚上和我爸爸一起找了你好半天,你去哪里了?”
女孩子十分有技巧的没有介绍自己是谁,也没说明自己的爸爸是谁,等着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正常地发问。
她还是太小了。不但见到的事情少,而且还都局限在幼儿园那么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九州,就像是整个儿宇宙坍缩成一个巨大的星球,十个太阳喷吐着万年灼烧的能量,却无法摆脱大地荒神的强大引力。
这,是一个大到无法想象的世界。
充满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泉晓武。
呀?
没理我?
戚小小受到些小震撼。
果然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
难怪美丽丰满、男女通杀的御雪姐姐会重金悬赏他踩屎的表情包。
“我是大昕民主共和国重骑兵学院幼儿园大班的班长,戚小小。我的理想,是科技兴国。”
泉晓武早就收回自己的目光,投射到遥远的虚空当中。
“我大伯是帝国御林军大将军戚野,被你姐姐杀掉了。”
泉晓武终于把冷漠的脸转向这个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小女孩,用很冷漠的目光扫视她的脸,冷冰冰地问:“被泉水杀掉的人很多。被我杀掉的人也有很多。你的大伯,有什么特别的么?”
“我大伯在被杀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深爱着你的姐姐。”
“每一个被泉水杀掉的人,都说自己深爱着她。每一个被我杀掉的人,都在深深地憎恨着我。”泉晓武的眼中闪过几丝无法掩饰的快乐,“这就是宿命。如果你真的想从幼儿园大班的班长成长为一个报效祖国的科学家,我建议你改姓。只要你改姓泉,你就会在爱恨情仇中起起伏伏。”
远远看着、听着、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这次或许会、也或许不会,影响女儿一生的,诸多场重要对话中的一场的戚善,立即察觉出其中危险的味道。大踏步地走过来想要终止这场横跨一个代沟的世纪交流。
但,鸡汤老爹又一次过于保守地没有采取近距离保护。
他迟了半步。
“没问题。”戚小小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泉小小。你这个哥哥,我认了!”
戚善匆匆忙忙地在女儿的身边蹲下,用慈爱的语气循循善诱:“大伯把你当成亲姑娘,一直盼望着你能继承他的衣钵。”
“戚野临死的时候,最咽不下的一口气,就是跟姓泉的喜结连理,成为一家认。”戚小小皱褶眉头回答,“你不要在这里婆婆妈妈。改个姓怕什么?”
戚善的两只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说不出一句话。
戚小小一手揉着肚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鸡汤的肩膀,充满感情地说:“我永远是你的女儿。”
“改姓不行!找你妈妈!看你妈怎么教育你!”
“戚善,多大点事儿呀,还要找我妈妈。”戚小小连忙陪笑脸,“不改,不改。”
“我不是老古板,一定要让你姓戚。但改姓,也得改你妈妈的姓,不能改成外人的姓。”
小小的眼睛豁然一亮,从长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滑下去,迎着刚刚进门的妈妈和弟弟一步三摇、两步三停地走过去,边大声地叫:“妈妈,你能不能改姓泉?”
“小死崽子,看你肚子吃的?你御雪姐姐是吃胖的么?她是幻化来的!”尖锐的女声冲破云霄,“御雪姐姐的座右铭是没爱没恨,不是没心没肺!”
戚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体验巨大的压力从心口上满满散去的解脱感。难怪人家都说涅槃,就是一种解脱。
在泉晓武的对面坐下,戚善使出变脸传承人的看家本领,换上一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强硬面孔:“泉晓武,怎么说咱俩也是拼过刀的兄弟,你不能拐带我女儿跳火坑啊。”
“泉姓,是充满着荣光的姓氏。为国为民。任何一个姓了泉的人,都可以顶着那虚伪的荣光,做自私自利的勾当,然后,向着十个太阳两个月亮发誓,自己是为国为民的。”晓武插起一只溏心鸡蛋,看着黄色的蛋液顺着叉子流淌,用近乎痴迷的声音问,“把自私自利伪装成普世的大爱,不是每一个精英,最华丽的外衣么?”
“我没想让小小当什么精英。我就希望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健康,是你能赋予她的么?就算你能给她身体健康,你能给她心灵健康么?她的大伯,你的哥哥,难道不是为了人民抛弃了她么?她的妈妈,你的老婆,难道不是为了没爱没很,就禁止她去没心没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