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海 第11章 生命流逝

周霁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睛却始终盯着那高清到连人鱼鳞片上的血污都拍的一清二楚的屏幕。

监控里，那条人鱼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嘶哑而粗犷，像是被海水浸泡过的沙砾在摩擦，完全不像周霁记忆中人鱼那清脆婉转的歌声。

因为打了安定剂的原因，那条人鱼不再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海珠要活取，不能打麻醉，准确来说实验室对于一件研究的物品丝毫不会怜惜，一切都要榨取到极致。

周霁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通宵，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屏幕，他亲眼看着那条人鱼的海珠被活活取了出来，那里面，应该是有人鱼的孩子。

解剖室照亮灯的强光下，那颗海珠里鲜艳夺目的红色更加被衬得流光溢彩，好似人类流动的血液，已经初具雏形可以看到小人鱼短小的鱼尾和幼小蹼形状的小手了。

周霁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将那条人鱼带走，就算自己不去解剖，实验室也会派另外的小组来做这项任务。

周霁耳边环绕着屏幕里传来的声音，那条人鱼的吼声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那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对孩子的担忧，人鱼的孕育过程和人类孕育一样，人鱼幼崽需要在人鱼的体内待够足量的时间，否则绝不会存活。

周霁的同事们早已下班，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昏黄刺眼的灯。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内心深处，他无法忍受这种折磨痛楚。

他站起身，走到解剖室门前，透过那块玻璃，那条人鱼的尸体还被绑在解剖台上，海珠被取出来早已带走，周霁看不到那条人鱼的样子，白布早已变得血迹斑斑，只留下那条人鱼空洞的腹部，鱼尾因为失去了生机原本鲜艳的颜色而渐渐失去光泽变得暗淡无光。

人鱼死后会化作一滩水，这种程度的创伤人鱼不会直接死亡，而是会生命慢慢消逝，像手中捧起的海水一样慢慢溜走。

“对不起。”周霁低声说道，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他伸出手，轻轻贴在玻璃上，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丝温暖与安慰，“没能将你从苦难中解救出来，是我无能为力。

“死是生的序言，愿你安息。”

周霁知道，他没办法改变什么，正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突然解剖台上的人鱼鱼尾有了小弧度颤动，周霁赶紧按了开关，走了进去，按开了灯，走到解剖台前，他突然没有掀开白布的勇气。

那条人鱼应该是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嘴里发出嗯唔的声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周霁一把扯开了白布，然后却看到了他感到震惊不解的意外:

一条面色苍白嘴唇无色的雄性人鱼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你……”周霁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该怎么问出这句话。

然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他急忙拿起解剖台旁边工具盒里的绷带，给那条人鱼的腹部紧紧缠绕上，似乎那样就可以拦住他消逝的生命。

“别绑了，我…活不成了。”沙哑难听的声音传来，那条人鱼应该是刚才被剖的时候嗓子喊破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你。”周霁低垂下眼眸，轻声说。

“安慰？呵…你们实验室的人都罪该万死。”那条人鱼厌恶不加掩饰。

“我……”周霁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来都不会说那些让人开心的话，他嘴很笨，此刻更是。

“你…可以……帮我出去吗？”那条人鱼突然说道，打的周霁措不及防。

“带我…回大海吧，我想死…在海里，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就算人类给我用了药剂，我也可以自爆…反正我自爆了，你们也对我没有任何…”

“好。”周霁没等他说完话就答应下来。

周霁打开了人鱼身上束缚着的锁扣，锁扣一打开，解剖室的灯光立刻变成红色，警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周霁也顾不上什么脏污抱起那条人鱼就往外跑，终于赶在实验室大门自动落锁前一秒跑了出去。

来到海边，那条人鱼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仿佛他的身体正在被某种力量所撕毁着，不一会的时间，他的皮肤变得透明，身体内部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他的身体正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唤醒。

然而，这种光芒并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一种死亡的前奏。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

没有时间了。

周霁把他放到海里，“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谢谢你，帮我回家。”

“我的名字是Nile，愿大海保佑你 moya（保佑）.”那条人鱼苍灰色有些青紫的嘴唇轻轻碰了周霁冰凉的右手，然后奋力朝着海里深处游去。

告诉不同物种自己的名字和吻手礼是生物界的最高礼仪，周霁知道这些的含义，他的右手有些止不住颤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Nile游到了一片宁静的海域，他已经没有力气游到深海区了，撕碎般的疼痛像把每根骨头都打断，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涌来的咸海水。

大海是每条人鱼的家，人鱼回到大海，海水会保佑自己的孩子，修复人鱼身上的伤口。

但此刻，Nile将所有仅剩的能量凝聚在身体之中，他的身体开始发光，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周围漆黑不见底的海水。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的光束。这些光束在海水中飘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最终，所有的光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水滴的形状。水滴缓缓落下，融入了海洋之中。

Nile死了，他的身体化作了一滩水，融入了他一直想回的家。身体分解的那一刻，他的能量与海洋融为一体，成为了一种新的力量。这种力量在海洋中缓缓流淌，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悲鸣。

周霁刚才抱着人鱼走到海里，海水已经浸没了他腰部以下，海浪连绵，一下接着一下拍打着周霁的脸庞，鲜咸的味道扑面，他的嘴唇连着下巴止不住颤抖。

周霁亲眼见证着一条生命的流逝，是因为人类的自私。

盛大而美丽，神圣又悲惨。

海水慢慢上涨，已经淹没了周霁的胸部，察觉到自己呼吸困难，他才恍然，往岸边游去，噗通一声海水升起飞溅的小点，周霁在海岸线晕倒。

Nile:源自阿拉伯语中“尼罗河”，代表水和生命，寓意流动，神圣和自由。

moya:在人鱼语中意思为“保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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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命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