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红阁门前已是车马簇簇。
苏墨一身素雅宫装,脂粉薄施,褪去了几分往日的妩媚,多了几分端庄。她站在马车旁,最后一次回望这个她经营了数年,带给她荣耀与屈辱,囚禁了她青春的地方。
萧伯颜则亲自来送,他站在马车旁,看着盛装之下更显楚楚的苏墨,语气是一贯的平淡,“今日你以秀女的身份入宫,名份上是良籍了,过往云烟皆可散去,不必在意他人闲言碎语。”
苏墨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的波澜,她恭顺地福下身去,声音轻柔得仿佛一触即碎,“苏墨……谢王爷多年照拂,此番恩情,没齿难忘。”
她谢他给了她脱籍的机会,谢他让她能“清白”入宫,可这“恩情”二字背后,是多少不甘与无奈,唯有她自己知晓。
萧伯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道,“去吧,宫中一应事务,本王已打点妥当,自有嬷嬷照应你。”
苏墨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了,“王爷……保重。”
苏墨噙着泪,依依不舍的上了那车。苏墨撇过头,车帘放下,从此她和萧伯颜再无可能了。
马车辘辘启动,载着苏墨和她未知的命运,缓缓驶离了这座她曾叱咤风云,也曾倾注了隐秘情愫的红阁。
萧伯颜负手而立,直至马车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喜怒,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去。
谷呦呦站在抄手游廊的高处,凭栏远眺,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
晨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她知道,苏墨的离开,意味着红阁一个时代的结束,也预示着她谷呦呦的战斗,正式开始了。
秦妈妈果然言出必行,当日便将谷呦呦迁入了一处更为清幽独立的院落“鹿鸣阁”,并亲自挑选了红阁内最顶尖的师父,对谷呦呦进行一对一的严苛教导。
训练是近乎残酷的。
练琴时,琴弦将她的指尖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琴弦,她的眉头都未皱一下,待师父喊停,才默默用手帕裹住,次日依旧准时出现。
练舞时,基础不足,她便将每一个动作拆解、重复上百遍,一遍遍的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磕得青紫一片,直到双腿酸软无法站立,被秋月扶起,稍作休息,又继续投入练习。
她对自己狠,狠到让教授技艺的师父都暗自心惊,让伺候的秋月看得心惊肉跳。
她心中有一团火,唯有通过这般近乎自虐的努力,才能将那蚀骨的仇恨与悲痛暂时压制下去。
然而,秦妈妈的特殊待遇,很快引起了其他姑娘的嫉妒。尤其是当初同在雏莺阁那几个姑娘,她们不敢明着反抗秦妈妈,便私下里散布流言。
“瞧她那狐媚样,还真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苏墨了?”
“可不是,秦妈妈也不知被她灌了什么**汤,请了那么多师父单独教她,分明就是偏心!”
“她一个新人,凭什么?”
“听说啊,秦妈妈是铁了心要扶她坐上阁主之位呢!”
流言蜚语如同水下暗流,迅速在红阁弥漫开来。
那些有望竞争阁主之位的当红姑娘们,原本就因苏墨离开而心思浮动,此刻听闻秦妈妈竟属意一个入阁不过数月的新人,顿时心生不满,充满了危机感。
她们不敢直接质问秦妈妈,便在自己的恩客——那些常来红阁的王孙公子、朝臣名士面前,似嗔似怨地吹起了枕边风。
“爷,您在王爷面前夸夸奴家,要是您相中的姑娘做了阁主,您不也有面吗?”
“爷,您这段时间在红阁多花些银两,等奴家做了阁主,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奴家都给你寻来。”
“爷,我想做阁主,您帮我出出主意……”
一来二去,红阁内部暗潮汹涌,姑娘们之间互相排挤,争风吃醋之事频发,原本维持的表面和谐皆被打破,竟隐隐有乱象滋生。
秦妈妈执掌红阁多年,耳目灵通,岂会不知这些暗地里的动作。她冷眼旁观,待调查得差不多了,便将所有姑娘,从雏莺阁的新人到当红的头牌,全部召集到了前厅。
厅内气氛凝重,秦妈妈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雏莺阁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姑娘身上,声音威严,不容置疑,“近来,阁里有些闲言碎语,说我秦妈妈偏心,要扶谷呦呦做阁主。”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阁主之位,凭的是真本事!谁的才情、技艺、手段,能超过当年的苏墨,让我心服口服,我二话不说,立刻去求王爷,扶她上位!”
她目光转向那些心怀不满的头牌姑娘,语气转厉,“若是没这个本事,就给我安分守己,老实待着!红阁不养闲人,该接客接客,该练艺练艺!!不想待的,早点言语,外面窑子多的是,你们自己选一家,我绝不阻拦!”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拍桌案,“来人!把雏莺阁里那几个搬弄是非、嚼舌根的东西,给我拖出来!”
立刻有几个粗壮的妈婆子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几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女拖出队列。
“妈妈饶命!妈妈我们再也不敢了!”求饶声凄厉响起。
秦妈妈却看也不看她们,冷声道,“红阁容不下不安分的人。把她们统统发卖了,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姑娘都噤若寒蝉,深深低下了头。
经过此事,红阁表面上的风波暂时平息。谷呦呦则心无旁骛,更加发奋。
功夫不负苦心人。三个月过去,连最初对她最为严苛的师父们,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天赋极高,且心性坚韧远超常人。
她的琴音能引动人心,棋路缜密难测,画作意境悠远,诗才敏捷,舞姿虽缺了些许岁月的风情,却因融入了一种独特的清冷与韧劲而别具一格。论综合才情,她已是阁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秦妈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日晚间,她来到鹿鸣阁。
谷呦呦刚结束一天的练习,正坐在灯下翻阅一本乐谱,见秦妈妈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妈妈。”
秦妈妈打量着她,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并未磨去她的锐气,反而让她像一块经过初步打磨的美玉,光华内蕴。
“嗯,学的不错,各科教习都对你赞誉有加。”秦妈妈坐下,示意她也坐。
“多谢妈妈栽培。”
“不过”秦妈妈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技艺终究是死物,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红阁真正的核心,在于人,在于心。”
谷呦呦抬眸,认真聆听。
“关键在于这里,”秦妈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脑袋,“和这里。你要学会的,是游走在那些手握权柄的男人之间,如何看透他们的心思,如何利用他们的**,如何在不经意间得到你想要的信息,达成你想要的目的。这才是红阁真正的立身之本,也是王爷需要红阁阁主做到的事情。”
秦妈妈的声音压低,“从明日起,你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女。”
谷呦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妈妈是想让我跟着您,学习如何打理红阁,如何……与人周旋?”
“不错。”秦妈妈点头,“王爷需要的是一个能掌控局面,能为他汲取信息,能游刃有余的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的阁主,而非一个只会弹琴跳舞的花瓶。接下来的三个月,我要你看清红阁的一草一木,熟悉每一位贵客的喜好背景,学会洞察人心,懂得权衡利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谷呦呦:“更重要的是,你要学会,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红阁这潭水,深得很,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
谷呦呦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呦呦明白。请妈妈安排。”
于是,谷呦呦的身份又多了一重。
她每日认认真真地跟在秦妈妈身后,跟着学习如何处理红阁日常事务,接待各方来客,观察着秦妈妈如何与权贵谈笑风生,如何敲打不安分的下人,如何平衡阁内各方势力。
时光荏苒,又是两个月过去。红阁的阁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萧伯颜因北方战事吃紧,忙于朝政,焦头烂额,亦无暇顾及红阁这边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