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而行,车厢内一片昏暗,谷呦呦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冰凉。
颠簸中,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父亲、母亲、兄长在牢中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掀开,戴着斗笠的车夫低声道,“姑娘,到了,请下车。”
谷呦呦依言下车,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僻静的院落。一名黑衣侍卫早已等候在此,见她下来,微微颔首,“请随我来。”
侍卫引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厢房前,敲了敲门,“王爷!”
“进来吧!”
推门而入,屋内烛火通明,萧伯颜挺拔的身影正负手立于窗前。
他穿着一身亲王常服,玉带束腰,与在红阁时的慵懒判若两人。
听到动静,萧伯颜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谷呦呦身上,那套略显宽大的侍卫服,让他眉头略略地蹙了一下。
“倒有几分模样。”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你便跟在本王随从之中,记住自己的身份,不需多言。若被人识破,或做出任何不合时宜之举……”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你该知道后果。”
谷呦呦垂下眼睑,恭敬道,“奴婢明白,谢王爷成全。”
萧伯颜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外,“走吧。”
天色渐明,东方泛起鱼肚白。
谷呦呦低着头,混在萧伯颜的随从队伍里,一路沉默地来到了刑部大牢外的刑场。
虽是清晨,刑场周围却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被官兵拦在警戒之外议论纷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压抑气息。
谷呦呦被安排在刑场一侧的侍卫队列中站定。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刑场中央。
只一眼,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到了刑场中央跪着的,三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
仅仅三日不见,他们仿佛苍老了十岁。囚衣褴褛,血迹斑斑,头发散乱,脸上带着触目惊心的伤痕,但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谷呦呦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才勉强没有哭出声。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传来,太子在一众东宫属官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常服,脸上的笑容绽开,与这刑场的肃杀格格不入。
萧伯颜上前几步,拱手行礼,“皇兄。”
太子倨傲地微微颔首,笑容却温煦地虚扶一下,“三弟不必多礼。今日辛苦三弟了,还要你来监斩。”
“为父皇分忧,是臣弟分内之事。”萧伯颜语气平淡。
两人寒暄了几句,太子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萧伯颜身后的随从,在低着头的谷呦呦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
谷呦呦感受到那道目光,心头一紧,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心中恨意翻涌,却不敢表露分毫。
“谷燕秋……”太子望向刑场中央,摇头叹息,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可惜了,一念之差,误入歧途,累及家人。”
萧伯颜神色不变:“皇兄说的是,法理无情。”
谷呦呦听着他们虚伪的对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午时将至,阳光变得刺眼。监斩台上,气氛愈发凝重。
萧伯颜看了看天色,忽然开口:“皇兄,时辰将到,按惯例,该给他们准备一碗断头酒,黄泉路上,也好做个明白鬼。”
太子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萧伯颜会提及这个,随即笑道:“三弟倒是心善。准了。”
萧伯颜转身,目光看向谷呦呦,随即说道,“你送过去。”
谷呦呦一时愣住了,对上萧伯颜深邃的眼眸。他这是……让她去送父母最后一程?
她立刻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哑声应道,“是!”
一旁的内侍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碗清澈的酒水。
谷呦呦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颤抖的双手,接过托盘,一步一步,朝着刑场中央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距离越近,父母兄长憔悴的容颜就越清晰,她的心也越痛。
她走到谷燕秋面前,缓缓蹲下,放下托盘,颤抖着将酒碗递上前。
“大人,请喝酒!”
听着熟悉的声音,三人同时睁开双眼,看向谷呦呦。
谷燕秋看清眼前这名“侍卫”的面容时,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旁边的母亲和哥哥眼中同样盈满了震惊与悲痛。
“爹……娘……哥哥……”谷呦呦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呦呦……无能,救不了你们……”
谷呦呦怕引人耳目,一边说,一边把酒递给母亲和哥哥。
谷燕秋紧紧握着酒碗,深深地看着女儿,眼中百感交集,有痛,有不舍,最终化为无尽的嘱托。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好好……活下去!”
谷夫人泪如雨下,嘴唇翕动,“呦呦……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哥哥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也只化作一句,“活下去!”
家人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烛火,温暖却即将熄灭。谷呦呦心如刀绞,端着托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在她将酒碗一一收回时,不小心指尖一滑——
“啪嚓!”
白瓷酒碗摔落在坚硬的石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在寂静的刑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监斩台上的太子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射向谷呦呦,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淮安王府的侍卫,就是这般办事的?”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谷呦呦身上。
萧伯颜却轻笑一声,看向太子,漫不经心的说道,“皇兄息怒。许是本王这侍卫,觉得他们……不配喝这碗上路酒。”
他这话轻描淡写的将谷呦呦的失手,解释为对罪臣的鄙夷,轻易化解了太子的责难
太子闻言,冷哼一声,倒也没再追究,只是不满地瞥了谷呦呦一眼。
谷呦呦跪在原地,收拾着碎裂的瓷片,犹如在捡自己破碎的心。
哥哥谷雨看着谷呦呦,他没法直接安慰妹妹,于是大声的喊道,“苍天在上!我谷雨愿以残魂祈愿,佑我大苍子民,平安康健,好好生活……”
太子坐在上首,闻言只是对着谷雨冷笑,“将死之人,还是多祈求黄泉路上少受着苦吧!”
谷燕秋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我谷燕秋此生无愧天地!无愧大苍!今日之血,必会染红尔等的顶戴!苍天有眼,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午时已到!”太子的幕僚高亢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
萧伯颜面色不悦,也没多言,只说了两个字,“行刑!”
退到一边的谷呦呦猛地抬头,刽子手已经举起了明晃晃的鬼头刀。阳光反射在刀身上,刺得她本能的闭上双眼。
她扭过头死死咬住牙关,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亲人的头颅落地。
然而,即使闭着眼,那利刃破风的呼啸声,以及随后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闷响,还有周围百姓下意识的惊呼,都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刺入她的心脏。
“呵,”太子的嗤笑声在一旁响起,轻蔑道,“三弟,你身边这侍卫,怎么娘们唧唧的?连这都不敢看?”
他说着,竟起身走下监斩台,来到谷呦呦面前,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太子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嘲弄道,“长得也是一副女人相,细皮嫩肉的。”
话音未落,太子的折扇顺势而下,有意无意的点了一下谷呦呦的腰部!
谷呦呦浑身一颤,猛地弹开,又惊又怒,浑身颤抖。
萧伯颜适时上前,挡在了谷呦呦与太子之间,面色平静无波:“皇兄,何必与一个下人计较。事已了,臣弟还要回宫向父皇复命。”
太子悻悻地收回手,又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紧闭双目的谷呦呦,对着淮安王不屑道,“呵,玩笑罢了,三弟何必如此护短!你这等俊俏的狸奴,连血光都见不得,不如送给皇兄,东宫的规矩最是能磨砺人!”
萧伯颜态度恭敬,语气却不当回事,“皇兄说笑了!一个不成器的下人,岂敢污了东宫的门庭。”
太子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在高昂的“恭送太子”声中,带着东宫幕僚们扬长而去。
太子一走,谷呦呦强撑的那口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腿一软,跌坐在地。
萧伯颜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站起来,别给本王丢人。”
可谷呦呦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逃离,却动弹不得。
刑场上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父母兄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么清晰,那么恐怖……
萧伯颜皱眉,对身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名随从立刻上前,想要将她架起。
然而,他们的手刚触碰到谷呦呦的手臂时,一阵风吹来,浓重的血腥气再次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她整个人身体一僵,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