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落兰好像做了场噩梦,她在黑暗里找不到出去的路,忽然黑暗里泛起了火光,那场火越来越大,不断有哭喊声在她身后,突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裙摆,再接着是两只、三只,范落兰只觉得无数的手在她身后紧紧扣住了她,她努力挣扎也动弹不得,走不出这深渊。
“救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你这个冷血的人,我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救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些声音不断在身后传来,范落兰忍不住回头看去,却看见一个个鲜血淋漓的脸,其中一个,是铃兰,而躺在另一侧的,是叶轻眉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范落兰低声哭喊着,她蹲在地上,逐渐要被那些手和声音淹没。“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救你们。”
“小姐,我不怪你。”忽然,铃兰轻柔地声音出现在范落兰耳边,范落兰抬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可只能听见铃兰的声音,却见不到她的人。
“铃兰?是你吗?”范落兰站起身,急切地跑来跑去,可还是没找到她。
“小姐,你不要自责,也不是你的错。下辈子,我们还做朋友吧。”铃兰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范落兰的脸已经满是泪水。
“好…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
“兰儿,好好活下去。”叶轻眉的声音也忽然出现,范落兰心里一惊。
“娘?娘?!”她大喊。
“兰儿,兰儿,快醒醒!”
范落兰忽地睁开眼睛,她脸上都是湿的,眼前是不熟悉的床幔,额头处开始隐隐作痛,她伸手一摸,已经被包上了纱布。
范落兰缓缓起身,有人扶着她,靠在了床边。
她将视线移过去,发现是李承泽扶的她。
“你感觉怎么样?”李承泽问,满眼写着担心。
“是啊兰儿,头疼吗?你昏着的时候一直在哭,可给我们担心坏了。”宜贵嫔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
“这是哪儿?”范落兰问,看起来十分迷茫。
“这是淑贵妃宫里,承泽昨日傍晚去找你,结果却发现你昏倒在了地上,春桃在你旁边直哭。”宜贵嫔解释道。
“我叫了太医为你诊治,你自己在广寒宫我不放心,所以就叫人把你带来我母妃这儿,希望你不要介意。”李承泽道,声音柔和,似乎是怕刺激到范落兰。
“谢谢你。”范落兰露出一个疲惫地笑容。
“兰儿醒了?”淑贵妃一听到声音就赶了过来,还有宁才人。
“应是醒了,这孩子,额头流了那么多血,之后可要好好补补。”宁才人跟在后面说道。“诶,承儒,你别进去了,半大小子进去不合适。”
大皇子略有些不满道:“母妃,我也是担心兰妹妹啊。二弟和三弟都去了。”
“人太多对她养伤不好,你就在门口等着吧,啊。”宁才人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走了进去。大皇子只好撇着嘴在门外站着。
李承乾也走了进来,他看到范落兰的模样,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内心愧疚无比,只好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兰儿,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淑贵妃关切地问。
范落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娘娘关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真是吓死我们了,你爹今早才得知消息,正和如玉往这边赶呢。”宜贵嫔道,松了口气。
“铃兰呢?”范落兰问,其实她心里知道结果,可就是想不死心的问一下。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不知怎么回答。
“嗯…兰儿啊,事情我们都听说了。铃兰姑娘的遗体,已经被送回范府,司南伯的意思是,给铃兰姑娘厚葬了。”宁才人头一次说话这么纠结,给她难受坏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宁娘娘告知。”范落兰说,声音有些哽咽,但没有别的反应,不哭也不闹。
“皇后这次,闹得确实有些大了。”淑贵妃在旁边说道,面色不佳。
“是啊,铃兰姑娘也不是宫中的宫女,哪至于…这么大的责罚。”宁才人心直口快,说道。
宜贵嫔心里门儿清,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叹气。
“落兰,太医说,你这是外伤,又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才会晕倒。好生将养些时日便会恢复。”李承泽说,她似乎只关心范落兰的安危。“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
范落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又嘶哑着开口:“那便多谢二殿下和淑贵妃娘娘了。”
“不必言谢,你在这,我还能照顾照顾你,你也是个孩子,没人照顾总是不行的。”淑贵妃柔声道。
忽然从正殿里传出些许争吵声来。
“陛下,臣妾有管理后宫之责,这还是您提醒的臣妾,怎么如今臣妾按照宫规杖毙一个下人就不行了?不过是一个范家私生女身边的婢子,臣妾还罚不得了吗?”皇后心中似乎也憋着气,她强忍着,但语气依然不善。
“朕,如今还留着你的皇后之位,留着你协理后宫的权力,已经是全了你的颜面。”庆帝盯着皇后,看得她心里发毛。这还是自那件事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因为范落兰的事儿。
皇后内心发笑,是当真觉得可笑。
“谁知你现在竟如此仗势欺人,范落兰身边的婢女,是从司南伯府带来的,不是你宫里的,要责罚,也应该告知范家。更何况,范落兰晕倒,你竟一走了之,若是出了事,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任?”庆帝质问道,他虽面上平静,可声音里的威压把殿里的气压都拉低了,皇帝这是真的动了怒。
其实以皇权来说,此事只要庆帝想压,没人敢说什么,就算是范建亲自来问,也可一句话打发了。但庆帝偏偏心里多少惦记着点这个似白月光的丫头,况且他觉得皇后做的太过愚蠢,这是在宣告全天下人她恨范家这个私生女,还恨的毫无缘由。
“臣妾为她叫了太医。”皇后嘴硬解释,实际上她当时的确想让范落兰在地上多躺会儿再让太医去的,怎知李承泽这小子居然找过去了。
“太医去了吗?”庆帝又问。
“应是有事耽搁了。”皇后不再看庆帝。
“若非老二赶去,恐怕今日就要给范落兰准备丧礼了,到时司南伯来找朕要人,你,如何担责?”庆帝声音越发犀利,“朕看你这皇后是当腻了,即日起禁足宫中半年,协理后宫之责暂交由淑贵妃打理,你给朕,好好思过。”
庆帝最后瞪了皇后一眼,甩了甩袖,离开了淑贵妃宫。
“臣妾遵旨。”皇后行了一礼,咬着牙道,眼里皆是恨意。
声音之大,连偏殿都听得到,应是庆帝故意给所有人听的。众人一时无话,范落兰心中苦笑。
是啊,对于这些皇宫里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死就死了。她可是贵为皇后啊,就算做得不对,又能怎样呢?能赐死她吗?能剥夺她皇后的位置吗?天方夜谭。能让她禁足半年,将权力暂时交给淑贵妃,已然是最大的惩罚了。
人命,贱如草芥。
“诸位娘娘,范小姐还需休息,请各位明日再来瞧吧。”太医在门外道。
“也是,兰儿,那我们不打扰你,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宜贵嫔起身拍了拍范落兰的手。
“我也得去吩咐宫人们去准备午膳了,兰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淑贵妃问。
“我都可以,劳娘娘费心了。”范落兰有些有气无力,淑贵妃点点头,和宜贵嫔、宁才人离开了偏殿。
李承泽和李承乾还留在这,李承乾慢慢挪着步子走到范落兰跟前儿,李承泽没在意,帮着范落兰整理身后的靠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落兰姐姐…我母后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要是我在,一定会阻止母后的。”李承泽低着头说,看起来十分愧疚。
范落兰听着,点点头道:“嗯,我知道。其实你当时就算在场,也没法阻止你母后。我都明白。这事儿跟你无关,我不会怪罪与你。”
李承乾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他轻松的呼出一口气,道:“落兰姐姐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你放心,之后我定会劝劝母后,让她…给你赔礼!”
范落兰有些惊讶地看向李承乾,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话。
“你…认真的?”
“那是自然。”李承乾信誓旦旦地说,李承泽也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那…我祝你成功吧。你小心别被骂。”范落兰看着李承乾忽觉好笑,还真是一只单纯的小黄兔。
“不会的,相信我。”李承乾看范落兰表情缓和了些,笑着说道。
“三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回去一趟。”一名小太监在门外声音尖细地说,李承乾顿了顿,只好站起身来,回道:“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范落兰和脸色一直很难看的李承泽,抿了抿嘴道:“落兰姐姐,二哥,那我就先走了,明日我再来看你。”
“殿下快回去吧。”范落兰硬扯出一个笑容,李承乾行了一礼,离开了这里。
此时偏殿中只剩下范落兰和李承泽两个人,一时无话。
“二殿下,若是无事,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了。”范落兰将视线移到李承泽身上,李承泽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有不忍,道:“我也没有别的事,你若不嫌我烦,我陪着你也无妨。”
“好。”范落兰点点头,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还有,你不用再叫我殿下,叫我承泽就可以。”李承泽冲她微微一笑,他似乎除了对自己母妃和表妹林婉儿之外从未对任何人这么柔声说过话。“你以后只住在这儿,没有人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范落兰看着他,眼里的泪忽然落下,她想忍却忍不住,越忍越要爆发,最后只能捂住嘴,才能防止声音传出殿外。
“这,这突然是怎么了?”李承泽瞧见她哭的厉害,一时之间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
其实范落兰本是可以忍住的,可偏偏李承泽在一旁温柔安慰她,那股委屈劲儿就这么随着他的话从心里迸发出来,似乎要将心里所有的愤懑一股脑的用眼泪发泄出来。
“是我…是我害了铃兰。如果我没有去找陛下,没有去告发皇后,没去为了出气招惹她,铃兰就不会死。”范落兰将双腿蜷起,两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被子里,眼泪已然洇湿了被子,声音闷闷地带着颤音传出来。“是我不知天高地厚……都是我的错。”
李承泽听着,往事涌上心头。他也有和范落兰如今类似的过往,他为什么那么惧怕自己的父皇?是因为庆帝喜怒无常,有时会因为一件小事将他罚跪,有时又只会吓唬他。他之前也有一位贴身侍女,比他大了好多,总是会陪他玩耍,只有次他偷偷跑出去玩,不知谁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失足落水,险些淹死,那位陛下就因看管皇子不善的罪名处死了自己的侍女。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偷跑出去过,也不再让母妃给自己安排任何侍女。
“不是你的错。”李承泽忽然开口,范落兰抬起头,看向他,停不下来地抽泣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你没做错任何事。”李承泽笑了一下,又道:“虽然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向父皇告发皇后,但正因为是你,范落兰。你所拥有的勇气和自由,许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我很羡慕你,也很欣赏你。你有着我想成为的模样,所以,我想你一直这样,不要被所谓的皇权磨砺了你的锋芒与棱角。”
范落兰听得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李承泽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没有身份的束缚,也拥有了我不知道是何原因的父皇的宠爱,更有爱你助你的父亲和姨娘。这都是你可以自由的资本。”李承泽眼眸暗了暗,“而我不一样,你也能看出来,父皇将我和皇后所生的嫡子李承乾几乎抬到了同一个高度,而前朝那些臣子们,也皆在议论着,纷纷战队,我和三弟,谁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范落兰停止了哭泣,注意力皆放在了李承泽身上,她问:“那,你想吗?”
李承泽反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从来都只有人对他说,你要去争,要飞得更高,要打破嫡子继位的轮回,只有拥有了无上的权力,才能护着自己的母妃,护着想保护之人一世平安。
可从未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愿不愿。
李承泽不禁苦笑一声,道:“我不想。可,我逃不掉啊。”他抬头望向这四四方方的屋顶,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他此生都困在这里,似乎连灵魂都要埋没。他像一只误入迷途的燕子,无论如何逃脱,纵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依然出不去。
范落兰认真地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若不想,便不去做。”李承泽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她的手比自己的热,逐渐将自己也温暖起来。“哪有那么简单呢…”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待我好,我不会忘。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你获得自由的那把钥匙,若这笼子打不开,那我们就炸了它。”范落兰说,她内心中那股被浇灭的火焰被这段谈话再次燃起,“若命运不公,那就和它斗到底。”
李承泽眼里的黯淡逐渐消散,被光亮替代。而这份光亮,将会支撑他,走很远很远。
“好。”李承泽笑着低下头,奇怪,居然有点想哭,本是安慰她的,怎么反被安慰了。他笑中带泪,努力将眼泪滴到地上,尽量不让范落兰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李承泽很高兴,高兴老天能让他遇到一个如此懂自己的人,让他那颗孤寂的心不再独自难过,他平日里只会对着花花草草说的话,也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可以陪伴。
范落兰看到了,但她不会拆穿,她想了想,开口道:“驯养的鸟儿在笼中,自由的鸟儿在林中。它们相遇之时终于来临,那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有时是善良的,有时是狠厉的。我这个人好的信坏的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承泽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共同拥有的,是那不屈的倔强。
“你说得对。终有一日,我会和你一样,我们一起,享受自由。”
“一定。”
他们相视而笑,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他们是彼此唯一可以交心之人。
“兰儿?兰儿!”一道焦急地声音从殿外传来,春桃在门口道:“司南伯,小姐在里面呢。”
“好好好。”范建和柳如玉急匆匆地赶来,像是跑着来的,满头的汗。
“司南伯,柳夫人。”李承泽见他们二人到来,起身行了一礼。
“二殿下。”范建浅浅回了个礼,便赶快去看榻上的范落兰。
“兰儿,你现在怎么样了?”范建坐到榻边,柳如玉也凑到边上,满脸关切。“是啊兰儿,这头上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定是那老…”范建刚要骂出口,就被柳如玉单手捂住嘴,“老爷!可不能瞎说。”
李承泽见这场面心里替范落兰觉得温暖起来,有家人爱着,真好。只是他再听下去怕是不好,便打算离开。
“司南伯、柳夫人、落…”他顿了一下,“范小姐,我去看看午膳准备好没有,司南伯和柳夫人若是方便就留下用顿午膳,暂且失陪。”
“思辙和若若还在家里,午膳就不用了,多谢殿下好意。”范建婉拒道,他一个前朝臣子在后宫用膳,怕是说不过去。“殿下慢走。”
李承泽点了点头,离开了偏殿。
“兰儿,铃兰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爹念在你们主仆一场,又在你身旁多年,她没有家人,所以想收她为义女,以范家小姐的身份,厚葬了。”柳如玉缓缓说着,生怕再刺激到范落兰。
其实人都死了,死后再风光也都是给活人看的。不过自己的爹能为了自己将一个下人收为义女,已是这个时代的下人们天大的福分,也意味着范建很爱很爱范落兰,这让范落兰很感动。
“那我替铃兰多谢爹爹了。”范落兰起身欲行礼,却被范建按了回去躺下。
“诶诶诶,快躺下。”范建看到女儿又乖乖躺回去才放下心来,“你能好好的,就是对爹最大的感谢了。”
“你放心,铃兰的后事,爹会安排妥当。你在这住得不开心,爹现在就去找陛下,接你回家。”范建一想起这皇宫里的人欺负范落兰,就气得不行,语气里都带了些愠怒。
范落兰之前还真想过回家,但她现在不想了,因为不想把李承泽一个人留在这儿,她想在能帮他的时候,多帮帮他。
“爹,不必了。这次我在贵妃娘娘宫里住一段时间,况且那位也被陛下禁了足,现在后宫是贵妃娘娘代为管理。也不会再有人来招惹女儿了。”范落兰安慰地冲他笑笑。
范建叹了口气,心疼地伸手摸了摸范落兰的脸。
“愿安,这字是为了愿你平安。可如今你却深陷泥沼,处处危险。是爹,没有护好你。”
范落兰却摇了摇头,道:“爹,你已经做了所有能为我做的了。女儿很感谢您,也很感谢姨娘。”她对着柳如玉笑了笑,柳如玉似乎已经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不禁也湿了眼眶。“但有些路是女儿一定要独自走的,有些事也是女儿一定要经历的。”她垂下眼眸,被刚才和李承泽的对话解开了心结,不再深陷于过去的困囿,而是一心想着向前走,才能将今日所承受之痛还给对方。
“所以,即使这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女儿也不怨、不悔。”范落兰抬头,对着范建明媚一笑。
范建着实是没想到范落兰在经历这样的事之后会依然选择留在皇宫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然坚强,但遭受这样的打击,怎么着也大概不会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谁知……
范建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既然这是你的选择,爹尊重你。只是,要是坚持不住了,别硬撑着,记着,你还有个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就算是天塌了,爹替你扛着。”
范建对着儿子可能说不出这话来,觉得肉麻,可面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儿,这话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甚至连思考都来不及。
范落兰一听这话鼻头又是一酸,她忍住眼泪,笑道:“好。”
一晃又过了数年,皇后虽心怀怨恨,但两次事件之后也摸清了范落兰在庆帝心里是何等地位,所以也不再招惹,一心躲在宫里喝闷酒。范落兰本以为李承乾之前说让皇后来给她赔礼是开玩笑的话,谁知皇后竟真送来了赔罪礼物,虽然她本人没来,但是身边那位安绣姑姑和李承乾一起送来的。范落兰悄悄问李承乾有没有挨骂,李承乾却嘿嘿一笑说没有,母后是真心道歉的。
范落兰对这话将信将疑,但还是收下了礼物,待他们走后将这些东西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下毒,也没陷阱,真是奇怪。但没过几月,李承乾被封为太子的消息传来,范落兰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太后知道此事后对范落兰更加不喜,李承乾十岁被封为太子,最近几年和范落兰走得近些,太后便再施行对叶轻眉的套路,写了信差人送去,告诉范落兰离太子远些,以她一个私生女的出身,远远够不上太子的身份,若是再不知好歹要当那狐媚子勾引太子,就别怪她不客气。
范落兰看完了信,内心只觉得好笑,李承乾如今才十二岁,她才十三岁,就说她当狐媚子勾引李承乾,这老妖婆的思想着实古怪。于是她想也没想,就把信直接扔到来广寒宫里喝茶的太子殿下手里。
“这是何物啊?”李承乾慌忙接住,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打开信读着。
李承泽坐在他对面,听着他念,白眼儿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们的这位皇祖母,只对李承乾和林婉儿好,小永安也是因为长得可爱又聪明乖巧才被她喜爱起来,剩下的几位皇子可是连看都不看。整座皇宫,不,整个天下,他唯二信任的人就是淑贵妃和范落兰了。
说起来,这位永安公主李妙琼自从懂了事就被太后紧紧攥在手里,从不让她和范落兰见面,连宜贵嫔去说也没用,许是李妙琼还没机会见到范落兰太后就想趁此机会将他们隔离出来,林婉儿常居皇家别院,况且又已和范落兰成为朋友,也就没法让他们不见面了。
“看来皇祖母这是不愿太子殿下和落兰走得近啊。那臣建议太子殿下还是近日不要再来广寒宫为妙。”李承泽心里暗爽,李承乾要是不来他可太高兴了,他每次来这广寒宫十次有八次李承乾都在这,李承乾现在不住在皇后宫里,而是搬到了太子专属的东宫,更是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毕竟是太子,李承泽赶又赶不走,只能硬挺。如今太后发了话,倒是个能赶他走的好机会,李承泽挑了挑眉喝了口茶,难掩笑意。
李承乾皱着眉看完了信中内容,将信拍在桌面上,道:“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又转头看向范落兰,仔细读着她的表情,看看他这位姐姐有没有生气。
范落兰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剥着橘子,看都没看李承乾,道:“既然太后她老人家都特意给臣女写了信,那臣女不敢不从啊。这’狐媚子’的名声,臣女可担不起。还请太子殿下以后莫要再踏入广寒宫,以免臣女这私生女,污了殿下您的声誉。”
阴阳怪气,他喜欢。
李承泽在一旁笑得更开心。
李承乾一听这是生气了,赶快哄道:“诶呦姐姐,落兰姐姐。皇祖母定是误会了些什么,待我去和她说说,这信你千万别在意。”
李承乾和范落兰走得如此近,又急于拉拢她,一是因为李承乾心里确实将范落兰当成了亲姐姐看待,二是因为他如今是太子,虽然前朝有一部分臣子是他的门下,可还有一部分却是李承泽门下,这原因就是李承泽十三岁就被陛下封王,这是什么待遇?又是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二哥夺他的太子之位吗?所以李承乾要拉拢一切可拉拢之人,范落兰是庆国第一才女,这些年所作的诗词歌赋,可与北齐相媲美,北齐重文弱武,能和北齐文坛一较高下,已是天才,名声已传遍天下,出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她是范家长女,就足够了。
范落兰却摇了摇头对他笑道:“不敢不在意啊太子殿下,你瞧。”她从身侧拿出一条白绫,抻直了放到自己脖子前面,故作害怕的模样道:“太后这是想让臣女吊死啊!”
李承乾傻了眼,李承泽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会给范落兰送来一条白绫。
范落兰又叹了口气道:“唉,想来太后也是心善。知道臣女怕疼,在毒药、短刀和三尺白绫中选择了后者。臣女深受感动。”
李承泽抿着茶,眼神瞟着李承乾,瞧他什么反应。
李承乾直接急了,他起身欲夺下那条白绫:“皇祖母这误会也太深了,这白绫我现在就烧掉。”
“诶!”范落兰见他伸手直接将白绫往身后一藏,歪着头笑道:“太子殿下,这白绫是太后赠臣女的,臣女可不敢烧,若是烧了,臣女怕是会死的痛苦些。”
李承乾上前从范落兰手里抢下,又道:“那我不烧,我去还给皇祖母,就说这礼太大,你收不下,我替你拒了。”
还没等范落兰说话,李承乾就气势汹汹地出去了,十二三岁的少年抽条似的长高,现如今和李承泽都已是清秀俊美的少年,范落兰看着他的背影,手肘拄在桌面上,撑着头笑道:“胆子可真大啊,这就是太子吗?敢把白绫还给太后。”
“看来他是真心想拉拢你了。”李承泽在一旁喝光茶水,看向范落兰,眼里似乎有些醋意。
范落兰也将视线放到他身上,笑了两声,本想逗逗他,可却突然想到那日之事。
他们午时下了学,李承乾说他的东宫近日新来了一位糕点师傅,做出的糕点比御膳房的好吃多了,因此便送了李承泽一盘糕点,李承泽以为兄弟情深,便收下了弟弟的礼物,他回到寝殿中吃了这些糕点,还想感叹确实好吃,没过一刻便腹痛难忍,口吐白沫。
淑贵妃吓得急忙叫太医,正巧范落兰在淑贵妃宫里帮忙淑贵妃分类她新得来的书,得知此时赶快来到李承泽寝宫,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中了毒,来不及去找苦参或者瓜蒂散这类的药物,只好赶快叫人来准备大量的盐水为李承泽催吐,又叫其他人快去煎解毒的汤剂,这一套下来,李承泽才缓和回来。淑贵妃因为此事便更加感谢范落兰,因为如果不是范落兰及时抢救,等到太医赶来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庆帝也得知了这件事,说是要抓出毒害皇子的凶犯,严惩不贷。可最后的证据几乎皆指向李承乾,庆帝却装起傻来,只将东宫里的那位新来的糕点师傅诛了九族,一点都没追究李承乾的责任。
李承泽那颗被李承乾伤透的心终于再次被那位陛下彻底杀死。
呵,果然,无论太子做了什么事,就算是把自己杀了,陛下也会假装看不见,他这个儿子,在庆帝心里什么都不是,可他却偏偏把自己送到高位上,捧得越高,摔得越狠。想来,自己也不过是他送给太子的一块磨刀石,而磨刀石不会变成刀,到最后只能化作一堆齑粉,随风而逝。
范落兰知道那盘糕点是李承乾送的,她很生气,不懂为什么兄弟之间可以手足相残,他们之前的关系明明是最好的。但看到陛下的态度和做法,她就明白了。
这发生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一切,都牢牢地掌握在庆帝手中,庆帝是人偶师,其他人皆是他手里的木偶,被无形的线拴着,去演出他想要的剧情,而不自知。
而庆帝将那名糕点师傅诛九族更是让范落兰心寒,她知道帝王无情,可那糕点师傅是一个可怜的替死鬼,他和他的家人又何其无辜,本以为给太子当差是件荣幸的事儿,可谁知要遭受如此灭顶之灾。
在此之后,范落兰对庆帝的那份亲情逐渐消散,如此冷血之人,范落兰在他身边永远会留一个心眼。
范落兰从回忆里抽出思绪,将心思放了放,拿了一盘为他准备的葡萄放在桌上,笑道:“虽然我的确将他当作弟弟看待,但我答应过你,我也只会帮你。”
这宫里没有其他人,李承泽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味道还是一样的甜美。他抓住范落兰从盘子上抽走的手,握得紧紧地,生怕她跑掉似的。
“说定了。”他脱了鞋蹲坐在椅子上,从小便有着不爱穿鞋的毛病,每每受风寒都差人去找范落兰来照顾,他知道范落兰不会忍心弃他于不顾的。
李承泽还未到弱冠之年,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额前有搓斜刘海,恰好略略挡住左眼,范落兰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李承泽越发出落的勾人起来,妈的,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不许忘。”李承泽抬起右手用食指点了点范落兰的鼻尖,范落兰忽然觉得脸颊烫起来,她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又扭捏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别人看见了。”范落兰将手拿了出去。
李承泽还偏偏要去看她害羞的模样,被她可爱的笑出了声。
范落兰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了,个子高,身段好,长得不算倾国倾城,却有着仙风道骨的凌厉美,可那双眼睛不一样,那是能摄人心神的丹凤眼,再加上眼角泪痣,又会显得楚楚动人,只要她想,便没有任何一个异性会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什么我勾引李承乾,李承泽变成狐媚子勾引我还差不多。
范落兰腹诽着,坐回原处偏过头去不看李承泽。
“小姐!”春桃急急忙忙冲进来,都忘了向李承泽行礼,范落兰瞧她的样子疑惑道:“慢点慢点,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春桃面露喜色,她大口匀着气,呼吸捋顺了方能开口道:“小姐,刚才陛下传来话,说那位叶家的大宗师叶流云想要收您为徒,特意来向陛下要人的!”
“……啊???”
范落兰大受震撼,她没听错吧,大宗师叶流云主动要来收她为徒,那位只将独门武学传授给叶家人的叶流云,开什么玩笑?
李承泽却比她的反应还要大些,他站起身的动作之大几乎要把椅子掀翻。
这动静可给春桃吓了一大跳,她呆愣在那儿,小声道:“二殿下…?”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李承泽表面平静地说,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呃…奴婢说,陛下捎来口信,大宗师叶流云要收范落兰小姐为首徒,明日便要出宫,随大宗师出去修行。”春桃小心翼翼地说,生怕惹恼了这位贵人。
范落兰是真懵了,因为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她看了看站在那儿的李承泽,便叫春桃先回去。
“我知道了,春桃,你去替我告诉陛下,明日便出宫。”
“是,小姐。”春桃似乎很开心,被大宗师收徒,这是其他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偏让她家小姐遇上了,这足以证明小姐是有福之人。小姐之幸,便是春桃之幸。
待春桃出去,李承泽才转身看向范落兰,他的表情很复杂,复杂到范落兰看不懂。
“你…你要走了?”他问,极力掩饰着那份恐惧。
“应该…是吧。”范落兰眼神飘忽,“毕竟是大宗师亲自来要人,就算是陛下,也不会驳了面子。”她看出李承泽的不舍,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双臂道:“你别担心,没几年我就会回来的。更何况我到时一定会是个武林高手,看谁欺负你,我保准给他打趴下!”
李承泽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将眼底的失意藏起来,露出笑容道:“好。那到时候我的身家性命就全交由你了。”
范落兰重重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那个…”范落兰忽然开始扭捏起来,“就是…”
“怎么了?”李承泽瞧她的样子问道。
“明日我就要走了,来送我的人一定很多。”她松开手,直视李承泽的眼睛,又展开双臂道:“要不要,来个抱抱?就当是为我送别了。”
李承泽失笑,道:“好。”
他向前一步,范落兰比他矮些,很轻松地就把面前这个女孩儿揽在怀里,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毕竟在这个年代,男女授受不亲。
李承泽几乎有些贪恋她身上的温暖,他抱得很紧,但又注意着没勒到范落兰,想将这份温暖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她是他的安全感。
范落兰轻轻拍了拍李承泽的背,“好啦。以后我不在,你一个人要小心,除了贵妃娘娘之外谁也别信。”
李承泽点了点头,松开了怀抱。
“对了,我让春桃留在贵妃娘娘这儿吧,有娘娘在她也不会受欺负。你有什么事,也好叫她飞鸽传书给我,我月月都会给你写信的。”范落兰微笑道。
“好,春桃在这儿你放心。”李承泽道,心里虽然还是不舍,但见范落兰开心,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