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流民
贞定五年。
池水清冷,捣桨声起。
寒冬腊月,云白雾生。
“安娘,快看我,看我!”
安娘转头看去,“嘭”的一声被石头激起的水花湿了额头。
“安安!你是屁股痒了是吗?”安娘卷起袖子,佯装生气地朝跑过来的安安说道。
“不舍得,不舍得。”安安扑到安娘怀里,一边用小手摸着安娘的脸蛋,一边撒娇地擦去水滴。
安娘还能怎么办呢?心都要化了,只好慢点把安安拨开, “去别处玩,我洗衣服呢。”
安安凑上来亲了安娘一口,跑开了。安娘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顽皮的。
安安在旁边玩着石子,安娘则和旁边女娘边洗着衣服,边闲聊起村事。
待洗完衣物,抱盆归家,走在路上,安安问着,“安娘,为啥张叔要揍王叔呀?”
安娘这才想到刚才几人闲聊时,说起这事。
“这个,可能是因为吃饱了没事干吧。”安娘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两个大老爷们干架,也确实没什么好的原因。
“哦。”安安牵着安娘的衣角,“怪不得张叔每次来咱家都带许多东西,原来是打王秀才赢得。”
安娘愣了,她不知道这三件事怎么就有了因果关系,只好感慨小孩子的脑子构造奇特。
“安安,一会想吃什么呀?”安娘换了个话题。
“安安要,吃鸡翅,土豆,还有米饭。安娘,我好久没吃米饭了。”安安开心地拽着衣角,头上绑起来的绳子一摇一摇,晃的安娘也很高兴。
“好,安安也要多喝点汤,别再噎着了。”安娘摸着安安的发髻嘱咐,毕竟上次吃米饭,吃急眼噎着了,自己手忙脚乱了好久,导致这几日都做了面汤,不敢再吃米饭了,养孩子啊,一定要上心。
“安安。”有人在呼唤自己?
安安抬头看去,张叔提着东西站在屋前。“张叔叫我呀,张叔。”安安蹦蹦跳跳地过去,笑着看着张叔。
张叔看向安娘的目光转移到安安身上。“是啊,小安安,叔叔带了好多东西来。”说着就拿礼物逗着安安,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礼物,伸出手触摸着。
安娘已经习惯了,只是打开门,叫两人进来。
柴门蔽户,院内打开是一间草屋,旁边是一个草棚堆积柴火和起灶烧水。院里是几棵杏树桃树梅花,此时梅花开着,随着轻风颤动。
安娘把衣服搭在树干之间的绳子上。
张胜吾看着她瘦弱的身体,右手在梅花树下轻抚发丝,这场景虽已看了无数,但还想一直就这般看下去。
安安看着安娘忙碌,张叔发呆。自己则把礼物咬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枣子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张胜吾察觉此,赶紧把礼品放在磨盘上,捡起地上的枣子,对着安安,也只是笑了笑,不责怪。
安安则吐了舌头,把枣子拿过去低声叫着安娘,塞进了她的嘴里。安娘看着安安,眼神宠溺地嗔怪了下。
安娘把衣服晾好之后,也来帮着捡枣子。
地上尚有未化完的雪,六出之花净白,枣子殷红,散落其间,就好像雪山间的寒梅那般凛冽。
安娘手指红肿,指尖处还有薄茧,细想起来,这样的日子竟过了十年之久。
张胜吾快速地把枣子捡了起来,不敢去看她的双手。
进屋入内。
张胜吾如同自家一般,接了热水递给二人,并且打开礼盒,加入几滴蜂蜜。
“这是昨天集市买的,冬日饮茶对身体好。”张胜吾对二人说着,然后介绍着其他礼物。
“这是枣子,土鸡,红豆,糙米,还有安安爱吃的柿子饼。”说完就递了柿饼给安安。
安安很开心,还特意先撕了一半给到张叔,另一半给了安娘,安娘笑着让安安吃。
张胜吾温柔地看着安娘,安娘察觉到目光,抬眼看过来。
张胜吾笑了笑,从怀里又拿出了一方素帕,语气温柔,“这是我在集市看到的钗花,很衬你的。”
安娘看着张胜吾,他的心意,一如他的人,莽撞热切,不顾一切。
这也是自己难以回应的原因。
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热情回复他的爱意。
自己是一块冰,只会消融他的光芒。
“钗花太贵重,你还是收回去。”
张胜吾心里虽然有些酸苦,但还是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安娘照例煮了三人的饭菜。
饭桌上,安安神秘地小声对张胜吾说,“叔,你和王秀才打架,是吃饱了打的吗?”
张胜吾有些奇怪,打架还要吃饱饭,但转眼想到,她说的是吃饱了撑的吧?然后看了看安娘,她想必也知道了。
“小安安,我和你王叔是闹着玩的,你可不要学我们呀,要好好听安娘的话,知道吗?”
安安机械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也是只顾干饭,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待安安吃完饭睡着了之后,张胜吾也帮忙把柴劈好,收拾了院子之后,坐在安娘身边,看着安娘在缝补衣服。
“安安。”张胜吾小声唤着。
“安安已经睡着了。”
“你知道,我唤的是你。”张胜吾轻声解释。“就算你隐藏这个称谓,但请容许我保留着,因为你永远都是我心里的安安,我不想淡忘我们和曾经。”
安娘眼里有触动,但仅仅一瞬。遗忘过去?遗忘掉生活吗?
“胜吾,谢谢你,我也还记得我自己,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和我女儿依偎在一起,我身边容不下其他人了。”
安娘把早已缝补过的衣服递给张胜吾。“你的衣物以后也不必拿来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如今看来,需要更多的时间。”
张胜吾接过衣服,摩挲着上面的针脚,“安安,我愿意等,等到下一个十年,下一个荒村再遇。”
安娘抬眼望向屋外的梅花,十年,好久远的回忆啊。
荒村再遇?如果那时可以,是否还会有更好的人和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