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被逐出漠州北境那日,我令策漠军停止追击。那时漠州西北角防御兵力不足,为此,我便命叶堂率兵前去……”
他望着将尽的昏黄烛光,仿佛置身那日黄沙漫天的大漠中……
黄沙漫天,叶壹在帐中安排兵力部署,监战使娄玉鞍怒气冲冲进来。
“叶壹,退兵之令是你下的?”
叶壹起身相迎:“是本帅所命,娄使官莫急,且来看。”他领着娄玉鞍到地形图前,“北江军队撤退,是往山岭间去的,此处易守难攻,若是贸然追击,极易落入敌军圈套。那时想要抽身可就难了,势必会造成策漠军重大伤亡。”
“原来叶帅是怕了。”娄玉鞍道,“敌军溃败,如此良机,你身为一军主帅却不乘胜追击,娘娘命我在此,就是怕你临阵脱逃,现下,倒真被娘娘言中……”
娄玉鞍喋喋不休,叶壹耐心耗尽,命人将他带走关押。
事后,副将劝说叶壹:“娄使官是太后派来的,便是太后脸面,叶帅莫要逞一时之气,打了娘娘的脸。”
叶壹闻之有理,便命人备了酒席,欲向娄玉鞍赔不是。
娄玉鞍惧怕叶壹再把他关押,欣然接受了叶壹的赔罪。两人握手言和,相谈甚欢。推杯换盏间,叶壹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见营中空荡,便问侍卫,将士们去了何处?却得信,已从其帅命,乘胜追击敌军去了。
叶壹心中大呼不妙,派出两路人马传命:一路往策漠军追击方向而去,传命停止追击,即刻回营;二路去往左军之处,传命叶堂即刻率兵回援。
他强压怒火,冲进娄玉鞍营帐,却被告知娄玉鞍已携帅命,指挥策漠军追击而去。
半日后,一路传令兵回营,神色慌张:“策漠军像是进了敌军口袋,只见人往里冲,却不见人出来。”
叶堂适时赶到。叶壹便命叶堂率兵于帐前驻扎,自己欲去找回策漠军。
叶堂却道:“父帅,您身为一军主帅,不可冒险,您在营中坐镇指挥,我去传命他们回来。”说罢,翻身上马。
“叶堂,定要小心!”
叶堂俊朗坚毅的面上,绽开灿烂一笑,他声音清脆,语调坚定:“父帅放心,孩儿定将将士们平安带回来。”……
叶壹双唇颤抖着,垂泪蜡液燃尽最后一丝烛心,牢狱浸在黑暗中。
他抬手擦了擦脸,轻叹一声。
“叶堂……没能回来。我召集了所有留守士兵二十余人,正欲前去,便见连将军带着烈营军的兄弟们赶来。”
卫衡沉默许久,他缓缓起身,命狱卒取来新蜡烛点燃。
“这些,当日为何不作解释?”
“解释?谁会听我解释?当时口供清晰记录在册,最终尽数遗失,其中何意,不言自明。”
叶壹轻笑起来:“将士们确已战死,身为主帅,本应避免的悲剧,我却没能拦住。其间种种,如若找不到娄玉鞍便死无对证,百姓如何信我?太后不过是想用我安抚民心,这我认了。”
他喉头上下滚动:“殿下,老夫如何,已不足为虑,只是端儿……”
“本王认识的叶帅可不是如今这般颓靡。”卫衡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口供完好,只是翻案时机尚不成熟。”
看着叶壹诧异的目光,他直身坚定道:“叶帅放心,叶姑娘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娄玉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京城郊外,月明星稀。
温观识举着酒杯,醉醺醺道:“他叶壹有何过人之处?荣昌帝还在时,便对他多有宠爱……当年,我立的战功不比他少……如今,他还不是败了……”
“国舅爷,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呐。”周誉对面而坐,道,“虽说叶壹败了,眼下叶端可是拿到清寇,正往回赶呢。她若回来,太后必定要按照旨意,赦免叶壹,难保叶家不会起死回生。”
“哼!”温观识怒目圆睁,手指用力,“啪”白瓷酒杯便在他掌心破碎。
“偏偏北江黑烟闹得如此之凶……早知如此,当日便该直接杀了,管他要不要示众斩首,也好过此时,让他有一线生机。”
“话虽如此,当日你我,也是想看他跪在刑场上,遭万民唾骂的狼狈样子……”周誉说完,摇头轻叹,“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吧。”
“叶壹经此一败,再无挂帅可能,等叶端回来,我便请命出征。此战必胜,绝不能让晋王抢了头功。”温观识斟满酒,捧起一盏新酒杯,敬向周誉,“到时,还望周相,朝中配合几句。”
周誉举起杯,“砰”,酒花荡漾。远处寒鸦惊飞,激起林间一阵窸窣。
温观识上了马车离去,周誉嘴角笑意渐渐褪去,面色阴沉下来。
周复缓步走来,恭敬施礼:“义父。”
周誉望着温观识远去的马车:“自不量力。当年,若非叶壹助他,还想立战功?”
他顺着小路缓缓走去,周复跟在他身后,听他说着:“这人呐,最怕这种蠢笨的,既不知自己多大能耐,又看不透别人心思,只道自己委屈,埋怨不公。这种人,就算助他登天,他也只会认为自己应当。”
“义父之意,温家不当为盟?”
周誉忽而驻足,仰面望着夜空:“事到如今,哪还有的选?叶壹确是难得帅才,只可惜,他投的是晋王。”
“说起晋王,孩儿有疑。漠州黑烟起得突然,晋王却能一夜查明,想来,若非晋王伪造结果,便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周复徐徐说着,周誉神情凝了下来。
转眼已过八日,叶端与连威山间疾驰,笛声一响,再有黑衣人围捕而来。
多日赶路,叶端早已精疲力竭,她抽刀挥动,脚下却软绵无力。
打斗间,背上包裹被黑衣人夺去,她奋力击倒黑衣人,包裹被扔至空中。叶端纵身一跃,稳稳抓住。
“别打了,保命要紧!”连威一旁喊道。两人分头往两侧突围去。
另一山头上,叶端到时,连威已等多时。
他指指叶端身后包裹:“可有异样?”
叶端取下,打开取出一颗青果,放在鼻下轻嗅:“以假易假。”她把果子扔回去,“无趣。”
连威蹙眉:“姑娘可有把握?”
“此果稀有,他们想要查证,定要费些工夫。况且本姑娘找的果子,怎能让他们轻易便查出来。”
“此一路,黑衣人紧追不舍,叶姑娘可知是谁从中作梗?”
叶端细细想着:“朝中不想我叶家东山再起者绝非一人,不过眼下来看,不会是太后。毕竟我带不回清寇,北江便是大患。”她看一眼连威,“连将军,你可知为何他们如此惧怕我叶家?”
连威鼻腔轻哼:“他们怕的不单是叶家,更是晋王殿下。殿下定罪叶帅,实属无奈,叶姑娘可曾明白殿下苦心?”
“不管为何,总之叶家受害,连将军切勿为难本姑娘。”
“我非此意……”
“连将军为主之心,叶端敬佩。”
连威张张口,踌躇半晌,低声嘟囔:“我知道叶姑娘绝非私心之人,定会原谅殿下,不然怎会承诺林首领,将与叶帅出征漠州?”
叶端闻言,道:“那只是情急托辞,连将军切莫当真。”
见连威不以为然,叶端又道:“连将军,我与父帅会如何,实则并非自己可以决断。太后承诺饶父帅一命不假,但她定不会就此放过叶家。晋王此人一诺千金,绝不会放任不管,他定会从中斡旋,以求叶家生机。我与父帅出征漠州,凶险莫测,既合太后心意,又确如父帅再战北江之决心,此乃必然之策,你我静观其变即可。”
连威忙道:“是。”
连威驾着马,悠悠走着:“叶姑娘怎会知道铮城岭突发时疫?”
叶端解释:“我外祖家就在阙州。有人到阙州采买凡薇,外祖父探问几句,便推测出了。凡薇一年只可采摘一次,且数量极少,今年气候不佳,到阙州采买的人无功而返。我手上这些还是前几年储存下来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难不成殿下当日去国库,是为凡薇?”
叶端微微一笑:“当然。”
再行一日,叶端与连威已至丹城。
两人牵着马,左右探寻。
“小郎君可在寻我?”一旁声音爽朗。
叶端循声望去,只见林德端一盏茶,悠闲喝着。
她松一口气,把缰绳交到连威手中,快步走进茶馆。
“一路颠簸,喝点茶润润嗓子。”林德倒一杯清茶,招呼叶端。
叶端走近了,压低声音道:“东西可好?”
林德一副失望的样子:“小郎君对我就没有一丝信任吗?”
叶端微微哑口:“我并非此意。我……”
林德眉头微挑,拍拍身旁包裹,以示完好:“本少主是何人?”
叶端面含歉意,拱手道:“少主福慧双修,叶端佩服。”
林德咧嘴笑着:“嗯,此话本少主爱听。”
他凑进叶端:“叶姑娘在外唤我‘少主’,实在不便,不如唤作‘润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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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卫衡城外相迎,太后临阵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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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叶壹回忆沙场,叶端智斗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