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混淆
胖墩李小子蹲坐在妹妹跟前的小几边,吃一口糕点,点评一句,惹得一侧的同村小子们嘲笑:“胖二不要脸皮,吃得多,画的少。”
小胖墩不服气了,站起来,仰着小肉下巴,神气道:“狗子!咋得,嫉妒我妹妹画的好?”
那招人嫌的小模样,使得周围几个孩子差点气成小河豚。但……威慑于二子家的屠夫爹爹,顿时又泄了气。只得转头“精雕细琢”自己的画作,以期到时能争得名额——赢得更多的糕点。
时间一到,李员外夫人先是让身边的丫鬟把画好的画收集起来,放在右边的大长条桌上,然后依次铺排开来。
孩子们的画,五花八门,画什么的都有。其中最让人吃惊的,是胖二墩妹妹的一副秋收图。画上:硕果累累,田野里成片成片压弯了麦秆的稻谷。远远近近或坐或立的,劳作的村民们。
笔法虽稚嫩,但形象动人。
另一边,王珊妮笔下的“龅牙苏”混迹在人群里。画中的众人正在围观一处活泉,活泉喷井而出,像一只破土而出的水注只冲云霄。
画里的人或惊讶,或惊恐,或躲避,或兴奋……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簇拥在一起。而站在人群后侧的龅牙苏瞪着眼,微张着嘴,突出的牙齿显得尤为惹眼。
看了眼围在长条桌边叽叽喳喳地孩子们,王珊妮又在画中加了几个孩子。
待小月季把王珊妮地画铺在长条桌上,胖墩二先是发出“咦“的迟疑,然后又是”啊“的一声惊奇,指着画里挤在人群中的两个小孩子大声道:“妹妹,这是我们俩呢!你快看……”说着就把五短身量的小妹抱了起来,嘴里嚷嚷着:“看到我们没?就在黄童生旁边。”
小豆丁妹妹软糯糯的点头,肯定道:“就是我们,跟哥哥长的一样。”
周围的孩子听了兄妹俩的话,一个个靠拢过来,伸长脖子朝面前的画看去,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啊,我在这。“”我在这……”“还有我,还有我,找着我了。”以及“怎么没我?”“我呢?我在哪?”等等诸如此类的孩童声。
三三两两的孩子们吃着李员外夫人早早令人准备好的糕点,游走在长桌边。慎重的把自己手中的竹签投入自己中意或是认为最满意的画作前的竹筒里。
王珊妮站在长桌边,把竹签投给了小胖墩的妹妹,俯下身问小豆丁:“你画的真好,你学了多久了?“
小豆丁紧紧靠着哥哥,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漂亮姐姐,小小声道:“不记得了。哥哥知道。”然后兔兔眼萌萌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小胖墩:“去年开始跟我娘学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阿娘画的可好了。比妹妹的好,比你的也好。”
“哦,我的画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小胖墩纠结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漂亮姐姐,下定了大决心,才道:“黄童生不是大爆牙,你画的不像。而且……而且…我娘说了咱们不能嘲笑别人爆牙。“
“是吗?可是我之前在村口见到的爆牙就长这样呀?“
“不可能。“小胖墩摇头,”春耕前,黄童生被常家老三他们赶走了。“
“黄疯子死在大鳄山里了。”旁边一个消瘦的孩子接口道,似是怕王珊妮不信,又道:“我爹早前进山打猎,见黄疯子受伤,想带他回村。结果,他却发疯跑掉了。我爹说了,他肯定难活了。”
王珊妮止了这个话题,从小月季手里拿了甜糕分给三个孩子。又对小胖墩道:“我重新再画一张,你帮我看看,把不对的地方告诉我。这样可好?”
小胖墩牵着小豆丁妹妹同意了。
在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下,三刻钟后,王珊妮总算重新完成了大家都满意的人物肖像图。
而后,在李员外夫人主持下,评出了此次画展的前三名。前三名的孩子各得了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
小豆丁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抱着奖品,旁边的胖墩不错眼的护着妹妹和篮子。另外俩个孩子略大一些。其中一个身上的衣服洗的掉了浆,发了白,袖口处磨损尤为厉害,但浑身上下很干净。即便如此,乍看一眼,衬得旁边着一身普通粗葛布衣衫的孩子仿佛是穿了一身华服在身。
一旁的李夫人不动生色的观察到王珊妮对那三个孩子的注意,待领着丫鬟婆子又给其他的孩子分完糕点。回到小花园的避雨亭坐下时,不经意的说道:“那胖丫头的爹是村里的屠夫。附近村镇办宴席,都是请他去。家里还算富足,那小丫头也是个聪慧的,学东西快。单薄点的那个孩子叫李珅,在村里的族学读书,父亲身子不大好,常年用药。万幸他母亲绣活做的好,也能做些绣品贴补家用。”
李夫人轻叹一口气,接着道:“个头最高的叫李深,他爹在镇上做小买卖。几年前,母亲去世了。现在家里的是他爹后娶的,也是个厉害的。除了逢年过节,让李深他爹回村一趟。平时这孩子就跟腿脚不便的奶奶在家。刚还听村长说,他那个爹上个月回来,说是做生意赔了本。想让李深把学给退了,去镇上找个事谋生。”
“夫人,您可别信那话。村里谁家不知道他那个爹的心思?这都是那个后妈给撺托的。”李夫人身边的奶嬷嬷一边有条不紊的摆上茶水热点心,一边愤然的对自家夫人道:“仗着是老爷同族,他在镇上的生意捡了多大的便宜!自个家里婆姨不省心想当富家太太,却没那个福气。要老婆子说,都是那苛待继子种下的因果。”
……
聊了些村里的乡土人情,看天色暗了下来。现下这个时节,南方的早晚已经冷了下来。
王珊妮随着李夫人转去内室,吃过晚膳才回到自己的客房院子。
南方湿气重,天冷后屋子里会放上炭盆,扑一进了屋子,一股暖流迎面而上。王珊妮自己本就是南方人,王氏之前也随父亲在西南生活,扛冷扛冻的能力强。自记事起就长在北方的小月季早已哆嗦起来。此刻进了屋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珊妮看着小月季,笑问:“有那么冷?”
“主子,昨儿汪公公在信里说京城已经下了一场雪了。婢子见李夫人只穿了一件厚夹袄,外面的披风却是薄的,心里都替她冷。“说着指着自己身上的冬衣,道:“婢子从前听人说,南边暖活。没成想竟是骗人的。穿了冬衣,风还是呼呼的钻。”小月季惊奇的声音都变了调。
王珊妮揶揄道:“你在这儿多待几年也不怕冷的。”
“不要。婢子要跟在主子身边。主子去哪,婢子就去哪。”
王膳泥还欲再逗小丫头几句,门外传来岚风的声音:“格格。”
王珊妮收了笑:“进来。”
岚风进屋行礼后,恭敬道:“格格。”
“这是刚才按照村里孩子们的印象画的。你看一看,让人查一下画像出入的原因。”
王珊妮把画像递给一身劲装的岚风。
岚风恭敬接过,张开细看后,肃容道:“卑职这就去查明。“
“李夫人会在老宅住几日?”
“回格格,李夫人此行会全力配合我们。”
王珊妮一思索,道:“就按李夫人以往的惯例行事。”
又在李家村住了几日。期间,王珊妮在田间流窜游玩时,远远看见过一次那个在藩理院任职的李季。因大清入关后,康熙朝效仿汉人礼仪。王珊妮想近距离看看,这位启复多有波折的大人时,被岚风无情的阻隔了。
王膳泥心中隐约觉察到不妙,之前那种似有若无的那种错觉,在岚风接替东营后越加明显了。
不过,对方不挑明,她自是愿意装傻的。不管那位四大爷在背后谋算什么,一切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五日后,李夫人的回乡馈赠行程结束,王珊妮随同一起返回镇江府。
两百公里外的杭州码头,一艘客船平稳的停靠在码头。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包袱从客船下来,直奔城中东升路的一处院子而去。
“哥,哥,我回来了……”年轻的男子一进院门便喊了起来。
一进的小院,右边的偏方门应声而开。看见精神奕奕的大小伙子,青年男子一笑,“回来了,厨房里有饭。先吃饭。“
脸庞尚显稚嫩的男子看见青年男人朗笑,道:“好。我可得好好吃几大碗米饭,还有面条。这一路吃鱼,吃的人都快腥掉了。“年轻男子喋喋不休向青年男人讲诉自己这一路的见闻。
“快去吃吧,你姐念叨你好几天了。这次怎么晚了两日?路上可是不顺?”
“在镇江多停留了两日,耽搁了点时间。我姐呢?又去铺子了?”
“嗯。今年粮价涨了一些,周济他们收的粮食到了。这几日正忙着出仓。你姐也去帮忙了。”
“我姐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哥,你也说说我姐,让她收着点。别让人瞧出来苗头,到时连累了你。”
“你姐正是好年华的时候,不能因着我耽误了。”青年男子努力维持平稳,但语气里一丝不已觉察的颤音还是暴露了他汹涌澎湃的心绪,略显急迫的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可有收获?”
脸庞尚稚嫩的年轻男子,囫囵几口吞下嘴里的食物,再回头看了一眼关好的院门。这才转头对青年男子点点头,抓过身侧的小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个笔匣子递给对面青年男子,说道:“哥,那小娘子可机警了。身边明里的暗里的护卫很多。我怕暴露,不敢靠太近。这回也是运道好,船东家之前受了我的恩惠。让我寻到了些便利。等那小娘子一行人下了船,找了机会在她住的舱房里仔细寻摸了一通,然后在地板缝隙里发现了一张小纸屑。你看看,我瞧着像是字,瞧着又太不像。”
覆在笔匣子上大手用修长的食指颤抖的挑开匣扣,里面的两张小纸屑安静的躺着,真的很小,两张加在一起也不过指甲盖大小。万幸的是:上面的几个字是清晰的。
真的很碎。
青年男人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自己几欲脱框而出的心脏,颤颤巍巍的把两块碎纸片捋平。
青年男子望着小纸片热泪盈眶,对别人缺胳膊少腿的简笔字在他的眼里犹如天赐福音——那是回家的引路人终于出现了。
对两年前死里逃生的漕帮的李爷来说,寻找、等待那个故人是支撑他继续在这茧蛹中活下去的最后一丝执念。
魏季笑着笑着,居然流下了泪。孙武吓坏了,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在漕帮混的游刃有余的“姐夫”这癫傻的模样,顿时,手足无措,嘴里讷讷的一直喊着:“姐夫,姐夫,你怎么啦?姐夫,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