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启祥宫修缮完毕。
启祥宫位于西六宫区域西南角,而慈宁宫位于紫禁城西侧外朝与内廷之间,两者直线距离约200-300米,步行通过内廷西夹道或启祥门西侧通道可达。
二者通过宫墙与通道分隔,既便于太皇太后与太后召见,又保持各自的居住私密性。
格格们再入宫,便是庶妃身份,与待年时不同,自然不好总住在慈宁宫中。
启祥宫与养心殿,也较近且便捷。养心殿位于内廷西侧、西六宫北侧,启祥宫向北经西六宫夹道,直线距离约100-150米,步行数分钟即可到达。
此地为二进院,前殿与后殿之间有庭院相连,周围有东西配殿。前殿面阔5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外檐绘苏式彩画,色彩鲜艳,图案精美。屋脊上装饰有各种脊兽,门窗饰万字锦底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殿前有高大的祥凤万寿纹琉璃屏门,与东西配殿组成一个宽敞的庭院。
明间与东西次间分别以花梨木透雕万字锦地花卉栏杆罩与球纹锦地凤鸟落地罩相隔,使空间既相互连通又有一定的分隔,增加了空间的层次感和私密性。
这是西六宫中,最后一处修缮好的宫室。
十二月的北风卷着细雪掠过紫禁城琉璃瓦,新漆的朱红廊柱泛着温润光泽。
珠兰陪着康熙用完膳,东暖阁炭盆烧得正旺,龙涎香混着蜜饯甜香在暖雾里氤氲。
两人在屋内一前一后溜了十圈,便该各自做事。
皇帝这个年岁,精神的很,是不午睡的。
珠兰今日磨磨蹭蹭,东看看西看看,没有立即回内务府去。她望着皇帝批阅奏折的侧脸,发间白玉簪随着动作轻晃,“内务府的账册都理清明了,西六宫也修缮妥当...”尾音未落,康熙已搁下朱笔,墨香在宣纸上洇开团云。
“朕道皇后怎突然清闲了。”他转身时玄色龙袍扫过博古架,铜鹤香薰叮咚作响,“原是惦记着慈宁宫那群玩伴。”
珠兰仿佛是霎时红了脸,绞着帕子的指尖将绣着并蒂莲的边角揉出褶皱,眼波流转似嗔似羞,“皇上就会打趣人...臣妾是真的想妹妹们了。”这工作如此累人,不多少找些帮手,可是太费自己了。
康熙无端看向帕子上的并蒂莲,喉间突然发紧。皇后喜欢莲花纹路,他便是命人选了这并蒂莲的纹样来。
他转过头,干咽了一口,伸手拨弄墙上的《黄河图》,显得很忙,羊皮卷发出沙沙轻响,“你可知她们若再入宫,便是以庶妃的名分?”
说完,他又不自觉转了回来,便见珠兰眸光骤亮,大红色绣满并蒂莲花旗装下的身形不自觉前倾,“这样更好!西六宫离养心殿近,姐妹们既能侍奉皇上,又能常来陪臣妾说话...”
殿外风势忽急,卷起檐角铜铃一阵乱响。
她很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却穿的很漂亮,这是朕选的衣裳。康熙盯着她眼底跳动的雀跃,忽而觉得那簇火苗刺眼得很。是伺候朕,还是陪你说话……
他捏着图卷的手指收紧,故意板起脸,“科尔沁路途遥远,阿日娜苏入京事,待开春再议。”见珠兰微愣的模样,又补了句:“苏完娜年纪尚小,再留家中教养两年。”他想着,总不能,尽如皇后的意。
珠兰垂眸,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想着俩人都小呢,过了年进来也行。她没瞧见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指节泛着青白。
“倒是乌拉纳喇氏、马佳氏、钮祜禄氏...”康熙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漫不经心,“年纪合适,可先接入宫册为庶妃。”他再次转身时,龙纹靴碾过金砖,“皇后既这般上心,安置何处?”
“自然该请皇上示下。”珠兰福身,鬓边碎发扫过鎏金护甲。这东西有点拽头发,她偷偷低头呲牙。
康熙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听说往日她在内务府时,有一张凌厉模样,压制的一众包衣不喘气,此刻却这般温顺乖巧,偏生那温顺里又藏着执拗。
还得是葛布喇之女,有能力,有底气,懂分寸,知进退。一种异样的感情,让皇帝不晓得如何分类,只好自己找理由。
他忽地笑出声,“马佳氏与你交好,便住启祥宫。咸福宫给纳喇氏,那里静谧。剩下的长春宫,归钮祜禄氏。”
咸福宫,规模中等,为前后两进院落,前殿面阔3间,后殿为寝宫,整体布局紧凑。因靠近御花园,位置偏北,相对静谧。装潢偏素雅,以青绿色彩画为主,殿内常陈设文房四宝与典籍,体现“静思”之用。
皇帝对纳喇氏的印象,还在文青的那一挂上,不出珠兰所料。这一处,正是为玉宁所备,各色书画齐全,琴箫乐器齐备。且靠近御花园,够她平日溜逛打发时间的。
长春宫,是西六宫中面积较大的宫殿,前殿面阔5间,院落开阔,配殿齐全。装潢较为华丽,梁枋施龙凤彩画,室内多用西式装饰布置,墙上挂设星月图、地理图、机械图等,设有一处小台,为观星之用,正是为萨琳所留。
启祥宫,面阔5间,院落布局与长春宫相似,但整体规模略小,位于西六宫南端,靠近内廷外朝的通道。彩画以花鸟、卷草纹为主,风格清新,殿内陈设偏实用,乃是为诺敏专门布置的,也是装潢时间最长的。
阿日娜苏来自科尔沁,皇帝不见得会愿意让她居住的太靠近慈宁宫,西路三处宫殿不会分给她。
西六宫东路中间的翊坤宫,是珠兰给她预留的。
至于苏完娜,这个佟家的格格,东六宫更合适她居住,毕竟皇帝可能会让她住景仁宫。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康熙望着珠兰转身时飘起的裙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刻意将最得她欢心的马佳氏放在了启祥宫,而非距离养心殿更近的永寿宫。
至于永寿宫,珠兰是安排给妹妹塔娜的。
铜火盆里的银丝炭突然爆出轻响,“臣妾想与皇上说说塔娜,”她的声音裹在龙涎香雾里,带着几分柔软,“我们姐妹总形影不离,这几月分隔两地,她来信说夜里总睡不安稳。”
康熙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半空,墨迹在“河道总督”四字上晕成墨团。太皇太后早暗示过,赫舍里双姝宜共侍君王。
可他总念着珠兰在内务府清查亏空时熬红的眼,想着她为自己筹措钱费日夜不眠的模样,才迟迟未提让塔娜入宫之事。
皇后是他的认可的,便不愿在小事上令她不愉。
他甚至暗中吩咐宗人府报上一众适龄宗室,预备来年春闱后便为塔娜择一门显贵夫婿。
康熙抬眼望向珠兰,此刻只见她眸光盈盈,发间白玉簪随着说话轻颤,像红梅枝头将坠未坠的雪。康熙忽然想起葛布喇说过的话:“小女偏爱未琢之玉,因它们还留着山川的气息。”
她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她想让赫舍里二格格入宫。康熙心中有些异样,不想看她的眼睛,便又去看她的乌发。
这个季节,该换珊瑚蜜蜡头面了,可珠兰戴珍珠白玉,总是相得益彰。难怪葛布喇总爱去南城那家铺子,购置南珠送予女儿。
暖阁熏笼里的龙涎香正浓,混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康熙的目光不自觉的下沉,那双眼睛蒙着层温柔的雾就这么让他看了进去。她说起塔娜时唇角不自觉上扬,露出少女般的殷切。她鬓边碎发被热气蒸得微卷,像寻常人家思念姊妹的姑娘,眼底不见分毫算计。
龙纹靴碾过金砖的声响惊破寂静,康熙上前半步,他听见自己心跳与铜漏滴答重合,这节奏曾出现在平定三藩的军报上,每一声都计算着胜负的筹码。
此刻带着龙涎香的气息裹住她,珠兰仰头望来时,眼尾的细痣随着笑意轻颤,这让他想起御花园那株早开的梅,冷冽却纯净。
“该换珊瑚头面了。”康熙的指尖停在她鬓边,触到被热气蒸得微卷的碎发,“茉莉,很衬皇后。”
珠兰:皇帝您老人家,这是一句话吗?这都哪儿挨着哪儿啊?
廊下,梁九功竖着耳朵,他轻咳了一声,问吉雅,是否为皇后浣发用的茉莉花水。
吉雅一怔,今日是夏笙伺候的洗漱。
屋内,皇帝突然自嘲地轻笑,方才无缘故升起的防备,倒显得自己狭隘了——葛布喇教导出的女儿,岂会困于后宫争宠的小格局。
轻咳一声,将折子往案上一搁,“既是皇后挂念,便接她入宫住些时日,养心殿……”话出口,康熙便意识到不妥——养心殿,自己若有闲暇,常去消遣度日,塔娜若住在此处...
“永寿宫倒合适。”珠兰似早有盘算,立即接口,“离养心殿近,臣妾也好时时照应。”她福身。
塔娜,她说想姐姐了,都瘦了。
塔娜的健康,关系到日后流着葛布喇血脉的皇子,不可不重视。
外臣女入宫,实在不宜住到后宫去。可比起在养心殿里住,住永寿宫倒也没什么。
康熙望着她垂落的睫毛,“既如此,便依皇后所言。”伸手去扶,触到她指尖微凉。他掌心紧攥的,正是一块带着山川气息的玉。
她既是治国的利刃,也是噬心的毒药,在权力与情感的熔炉里,终将被锻造成 —— 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模样。
康熙想起少年时在慈宁宫,祖母曾让他看工匠雕琢玉器,“越是贵重的玉,越要留些未琢的瑕疵,否则便成了死物。”
珠兰鬓边那支素簪,那些未经打磨的南珠,甚至她谈论塔娜时流露的真性情,都是他刻意容忍的 "瑕疵"—— 唯有如此,这里,才不会失了让他甘愿沉沦的温度。
珠兰突然想起什么,“内务府改制案臣妾已呈上来十三日,还望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