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如玉 第16章 三皇子

听雨轩内，余韵未散。

无为道人对谢镜芙毫不吝啬的赞誉，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彻底颠覆了众人对这位国公府嫡小姐的固有印象。那些鄙夷、轻视的目光被惊诧、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所取代。谢静姝和谢静雅姐妹俩脸上的温婉笑容早已僵硬，眼神深处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她们精心准备的绣帕和诗才，在“香痴”道人对谢镜芙“天赋灵性”的盛赞面前，瞬间黯然失色。

李芸作为主人，反应最快，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哎呀！真是没想到！镜芙妹妹竟深藏不露，在香道上竟有如此造诣！连无为道长都赞不绝口，实在令人佩服！这《香乘》孤本，妹妹当之无愧！”她亲自将一本用锦缎包裹的古籍捧到谢镜芙面前。

谢镜芙此刻心情大好，如同六月天喝了冰镇酸梅汤，通体舒畅！之前的憋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畅快和得意。她大大方方地接过孤本，笑容明媚张扬：“李姐姐客气了，侥幸，侥幸而已！”她嘴上谦虚，眼里的光彩却藏不住，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她甚至没再多看两个庶妹一眼，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声中，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听雨轩。素秋和沈棠紧随其后。

回廊上，谢镜芙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把玩着手中的《香乘》，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沈棠！你看到谢静姝她们那脸色没？哈哈！跟吃了苍蝇似的！痛快！”她难得地直呼沈棠名字，语气里带着亲昵和兴奋。

沈棠垂首应道：“是大小姐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她将功劳全推给谢镜芙，不敢居功。

“少来！”谢镜芙心情好，也不计较，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刚才……谢啦！要不是你，我今天可就真栽了！”她难得地道了声谢，虽然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沈棠心头微动，连忙道：“奴婢不敢当，是大小姐福至心灵。”

谢镜芙哼笑一声，显然很受用，也不再追问。三人说说笑笑，朝着侍郎府大门走去，准备打道回府。

刚穿过一道月亮门，步入连接前院的□□，迎面便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明黄色云纹锦袍、身姿挺拔、气度雍容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天生的贵气与温和，正是中宫嫡出的三皇子——萧锦渊。

他身后跟着几个内侍和护卫，还有李侍郎亲自作陪，显然身份尊贵。

谢镜芙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规规矩矩地退到路边，福身行礼：“臣女谢镜芙，见过三皇子殿下。”

素秋和沈棠更是连忙跪下行礼。

“谢小姐不必多礼。”萧锦渊的声音温和清朗，带着笑意。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谢镜芙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方才在听雨轩外，本王可是听到了无为道长对谢小姐的盛赞。谢小姐不仅骑射功夫了得，没想到在香道上也造诣非凡，真可谓文武双全，才貌兼备，实乃我大梁闺秀之典范。”

他的赞誉真诚而热情，目光也专注，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却又努力显得平易近人的亲和力。

谢镜芙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她最烦这种场面话，尤其是从这位她压根不想扯上关系的三皇子口中说出来。她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声音却没什么起伏：“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不过是道长抬爱，臣女侥幸答对了一二罢了。”

“谢小姐过谦了。”萧锦渊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笑容依旧和煦，“无为道长眼界极高，能得他一句‘天赋灵性’，岂是侥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镜芙手中的《香乘》孤本，笑道，“看来今日诗会，谢小姐是满载而归啊。本王这里也有一份薄礼，恰好也与香有关，赠予谢小姐，聊表心意。”

说着，他身后一名内侍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长盒，恭敬地打开。盒内铺着明黄色的锦缎，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的琉璃香插。香插造型雅致，顶端雕琢成含苞待放的玉兰形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宫廷御制之物！

“此乃西域进贡的冰琉璃香插，最是衬那清冽之香。本王见谢小姐气质清雅脱俗，与此物甚配。”萧锦渊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和欣赏。

周围众人，包括李侍郎在内，看向谢镜芙的目光都充满了艳羡和深意。三皇子亲自赠礼，还是如此贵重贴心的物件，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谢镜芙心中警铃大作！来了！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今日这场诗会，绝非单纯的赏荷吟诗！这就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选妃”前哨战！三皇子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厚礼”，分明是看中了谢家，或者说，看中了她父亲定国公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她兄长谢珩在朝中日益显赫的地位！他想通过联姻，将谢家绑上他的战车！

一股巨大的反感和抗拒瞬间涌上心头！她不想嫁给一个根本不了解、甚至有些虚伪的皇子！更不想成为政治联姻的棋子！她向往的是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自由，是像江临风那样……至少能让她开心自在的人，虽然那家伙也不靠谱，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殿下厚爱，臣女惶恐！”谢镜芙连忙后退一步，姿态恭敬却带着明显的拒绝，“如此贵重之物，臣女身份卑微，实在不敢承受！还请殿下收回！”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萧锦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没料到谢镜芙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他身后的内侍和李侍郎等人更是脸色微变。

“谢小姐何必妄自菲薄？”萧锦渊很快调整好表情，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深了几分，“国公府嫡出千金，身份贵重，如何配不上区区一支香插？此物不过本王一点心意，谢小姐收下便是。”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谢镜芙心中冷笑。区区一支香插？这分明是烫手山芋！一旦收下，就等于默认了他的示好，日后更难以撇清关系！

“殿下误会了。”谢镜芙抬起头，迎上萧锦渊的目光，杏眼中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倔强，“臣女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无功不受禄！臣女于殿下并无寸功，实在不敢受此厚赠！再者，臣女自幼粗鄙，不谙风雅，这般精贵的物件到了臣女手中，恐也是明珠暗投，白白糟蹋了殿下的心意！还请殿□□谅！”她的话说得恭敬，但拒绝之意却斩钉截铁，甚至不惜自贬来推脱。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凝滞。

萧锦渊看着眼前这个明艳如火、眼神却倔强如磐石的少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更浓的兴趣。他见过太多对他曲意逢迎、百般讨好的贵女，像谢镜芙这般敢直接、甚至有些“不识抬举”地拒绝他的，还是头一个！这份桀骜不驯，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

“谢小姐快人快语，性情率真，倒是难得。”萧锦渊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似乎更加真诚了些，但眼底的深意却丝毫未减。他示意内侍将盒子盖上，并未强求，“既然谢小姐执意不受，本王也不勉强。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谢镜芙，“本王对香道也颇有兴趣，日后若有雅集，还望谢小姐不吝赐教才是。”

这看似退让，实则将联系的机会留在了未来，如同埋下了一颗种子。

谢镜芙心中警兆更甚，但对方已经退了一步，她也不好再强硬拒绝，只能含糊应道：“殿下言重了，赐教不敢当。若有机会，自当……向殿下请教。”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一言为定。”萧锦渊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温润如玉，“那本王就不耽误谢小姐回府了。李侍郎，代本王送送谢小姐。”

“是！殿下！”李侍郎连忙应声。

谢镜芙如蒙大赦，再次福身行礼：“臣女告退。”说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带着素秋和沈棠快步离开，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驶离了侍郎府的范围，谢镜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柔软的靠垫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这个三皇子……看着笑眯眯的，怎么感觉比大哥还难缠！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素秋在一旁递上茶水，也是一脸担忧：“小姐，您刚才……太直接了。那可是三皇子啊！万一得罪了他……”

“得罪就得罪！”谢镜芙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口，没好气地道，“难道要我收下那香插？收下了，他下一步就该请旨赐婚了！我才不要嫁给他！整天端着架子，假惺惺的，看着就累！”

沈棠安静地坐在角落，将谢镜芙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看得出来，谢镜芙对三皇子的抗拒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欲擒故纵。这让她心中稍定。但同时，三皇子最后那句“一言为定”和那势在必得的眼神，也让她隐隐感到不安。这位殿下，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那……夫人和国公爷那边……”素秋依旧忧心忡忡。

提到这个，谢镜芙的脸色又垮了下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管他们呢！反正我不嫁！要嫁让谢静姝，谢静雅嫁去！她们不是最会装温婉贤淑吗？正好配那位假惺惺的殿下！”她嘴上说得硬气，但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忧虑。她知道，在这国公府里，她的婚事，从来就不由她自己做主。今日能暂时躲过，明日呢？

马车轱辘向前，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谢镜芙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明媚的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她想起了大哥谢珩那强硬的态度，想起了夫人周氏的步步紧逼，如今又加上了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三皇子……她的自由，似乎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

沈棠看着她烦恼的样子，默默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装着“雪中春信”香膏的琉璃瓶，悄悄打开盖子。清冽甘醇的气息在车厢内悄然弥漫开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凉意。

谢镜芙似乎有所察觉，烦躁的情绪被这熟悉的香气抚平了些许。她转头看了一眼沈棠，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瓶子上，眼神复杂。今日诗会，是沈棠帮她解围；面对三皇子，沈棠始终安静本分，没有给她添一丝麻烦。

“沈棠，”谢镜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说……人活着，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呢？”她的声音里带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沈棠握着琉璃瓶的手指微微一紧。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骄纵、实则被重重枷锁束缚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涩。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大小姐金尊玉贵，福泽深厚，定能……得偿所愿的。”

这话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信。

谢镜芙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得偿所愿？她的愿望，不过是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而不是被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做一个被摆布的、名为“贵女”的傀儡。

马车驶入定国公府巍峨的大门。谢镜芙深吸一口气，收敛起脸上的脆弱，重新挺直了脊背，又变回了那个骄傲明艳、仿佛无所畏惧的国公府嫡小姐。只是沈棠知道，那挺直的脊梁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疲惫与挣扎。而今日诗会上的惊艳与三皇子的“青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新的风暴，或许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