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鞭子抽过来,祭灵澈大喊一声,浮夸地抱头往下一蹲。
鞭子快得如一道黑闪,祭灵澈的动作看着笨拙可笑,明显是难逃此劫——
可不知怎的,鞭子却是擦着祭灵澈的头顶甩过,直打到墙上,灵力带起的气流带倒了一大片瓷器,哗啦啦响成一片,墙上抽出一道一指深的鞭痕——
这要是抽到还没筑基的花婉婉身上,便是非死即残。
祭灵澈:“啊呀呀,我好声好气与你讲,你竟然上来就要我的命,实在是顽固不堪难以教化,难以教化!”
郑红桥又抽了几鞭,却是鞭鞭走空,面对抱头鼠窜的花婉婉,气得她几近发狂。
这时候执法司的人抽出剑来,上前一步,明显是要出手——
可祭灵澈忽地跳到凳子上,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随意写写画画。
她懒洋洋用手拖着腮帮子,小声道:“罢了,跟你们这些杂鱼扯皮,也没甚么意思。”
郑红桥皱眉:“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祭灵澈随手拂去桌子上的蝶形茶渍。
指尖只余留有微微的寒意。
她莞尔:“去寒冰域里沉淀几日,在那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吧。”
一般被祭灵澈送到那的人,都怪恶心的,她记得有个老畜生就喜欢挖人的金丹吃,没结丹的就挖眼珠吃,想来,他在那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死没死,只能祝这些后生们自求多福了。
“臭傻子,找死是吧!”那高个子的执法司弟子一剑劈来,可忽然间剑势生生止住,惊悚道:“那、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只见一道白光飞了出来,速度并不快,似乎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一样。
“蝴……蝴蝶?”郑红桥惊讶道,“这东西哪来的?!”
闪着白光的蝴蝶直掠过赵薛二人,直扑向后面的四人。
然后悬停在半空中一瞬,扇动蝶翼数下,通明的翅膀结着冰晶,寒气扑面,奇幻诡谲,鬼魅得几乎不真实,见之者恍若身处幻梦。
然后蝴蝶霎时间一分为四,只瞬间,便同时钉在四人的额头。
四人瞬间瞪大眼睛,张开嘴巴,似乎想要嚎叫,但一声也发不出,所有气息都卡在嗓子眼,然后从额头开始,寒冰慢慢向下蔓延,几息的时间,四人就完全变成冰雕。
赵祁连和薛映雪张大嘴巴,完完全全地呆在原地。
然后四具冰雕,在赵薛二人的尖叫声中,粉碎成齑粉。
冰渣在空中飞扬一瞬,消融在阳光下。
不出十息的时间,四个活生生的人,就完完全全地消匿无踪,连一点渣都没剩。
施在薛赵二人身上的法术也解开了。
二人目不转睛盯着几人消失的地方,久久愣神。
良久,赵祁连瞪大眼睛:“他们死、死了……吗?”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花婉婉——
结果他转头,发现花婉婉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的房间里,现在就剩了他与薛映雪二人。
他晃了晃了呆若木鸡的薛映雪:“花婉婉哪去了?!”
“你不是对外宣称行走的百科全书吗?这是个什么东西?!”
薛映雪用手捂住心口,极力平稳呼吸,只说:“快跑!”
赵祁连:“啊?!”
薛映雪却说不出话来……
天下第一邪术,勾灵。
弹叶为刃,吹花为灵。
勾结天地灵气,法随心转,点召即来。
至灵至邪,与天合,与鬼通。
擅自修炼者,杀无赦。
……
香气袅袅,只听得计时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落,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泛起涟漪。
曲无霁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咳在蒲团上。
他脖子上青筋骤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忍受着筋脉撕裂的钻心剧痛。
他将手覆在地面上,金石玉砌的地面寸寸断裂,整座宫室几乎要轰然倒塌——
汗水从他的鬓角流下,落在地面上,他终于还是有些癫狂地笑了。
二十年。
果真又是二十年。
我差一点就以为,你真的死透了。
……
掌门真人闭关不过一天就强行出关,大乘四期的修为完全反噬,加之金丹损毁的剧痛……
首尊不愧是首尊,这样都死不了,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到处乱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
祭灵澈勾灵术一出手,就知道自己这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虽说她没打算对自己还魂一事遮遮掩掩,但太华玉墟此地遍地是死敌,实乃不宜久留,她脚底抹油立马往山门外溜。
不过她还是太过于高估花婉婉的这具身体了,不仅缩地千里的法术用不了,跑得还慢。
还没跑到山门,就看到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幕,从广爻峰直射出来,将整个太华玉墟以及周遭五百里都罩住了。
祭灵澈站住脚,惊奇道:“镇神决?!”
这是仙门最高等级的封印,只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能投下,且极耗费元气,一般只用来封印妖神鬼王。
一旦落下,三界必然为之轰动。
曲无霁竟投下了损耗寿元的镇神印,将整个仙府都罩在了结界里。
祭灵澈心说不妙不妙,这厮又抽什么风,丢了什么宝贝值得这么找?
竟然把本座给困在里面了!
忽然,一道惊雷在祭灵澈脑袋中炸开——
等等,不会跟我有关系吧?!
她似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十年前,她为了再次封印妖主燃楼,本该在无烬之渊与他同归于尽,杀身成仁,堪称伟大。
却被报仇心切、一心只想手刃宿敌的曲无霁给带了出来……
可她伤势太重显然是活不成,最终也没遂了曲无霁想手刃仇敌的愿望,还没等他动手,她就一口老血魂归西天了。
不过,死之前,她好像还干了什么别的事……
哦,彻底想起来了,她本着恶心死对头的原则,不仅胡言乱语向他深情表白,还啃了他一口……
她本来打的算盘是,以曲无霁拧巴又多虑的性格,被宿敌一直“暗恋”这种毁三观的事,必将成为他的心理阴影,没准还能成为他的一道心魔。
在他成仙的道路上绊他一脚,而她动动嘴皮子又没损失,何乐而不为?
因为那件事是她临时起意,所以印象不深,直到看到那道镇神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厮要是发现我没死,一定是要我给他一个说法的。
彼时,这个行为艺术就不攻自破了,甚是无趣。
而且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真落到他手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玩脱了,可是会给自己套进去的。
她眼色一沉,掐诀。
她仰头看着那道金幕——
若她尽全力,倒也不是不能打破镇神印,只不过彼时全世界都会知道她祭观澜又活了。
拖着一具没筑基的身体躲避不计其数的追杀报复,恩恩怨怨哗地扑上来……
想想就头疼。
法二,掉头回去。
处理了那两个看到勾灵术的外门弟子,然后继续装成个小傻子,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祭灵澈微微皱起眉头,那两个小弟子虽修为差劲,可为人却仗义,平日里对花婉婉不薄,一掌拍死了倒是可惜。
祭灵澈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踱步,随手接住一片落花,拈在手里自言自语:“曲无霁灵脉受损,这等逆天而行的术法,想来是难以做到尽善尽美的——”
“去帮我看看,镇神印有没有缺口。”
她话音刚落,那桃花瓣瞬间抻长,忽然化一只赤色的小雀,羽翼油亮,生机勃勃地震动着翅膀,上下翻飞。
祭灵澈笑道:“见机行事,别太招摇了。”
桃花小雀叽咕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祭灵澈又随手摘下一片柳叶,夹在指尖,只一瞬间那柳叶就化作了一柄青色的长剑,其上寒光流转,松翠欲滴,煞是好看。
她把剑在手随意中掂了掂,转腕有些生涩,不禁感慨道,想来她曾经也是个正八经的剑修,而今竟然连剑都拿得不顺手。
她叹了一口气,那柄剑又忽地变回了柳叶。
她用指尖夹着柳叶,想了想,忽地一勾嘴角,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柳叶轻触自己的嘴唇,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她想了想,说道:“已往不谏,来日可追——”
“你就叫追兮可好?”
那片柳叶翩然落地,落在她脚边,竟忽然抽长立直,变成了一个消瘦清绝的青衣修士!
他半跪在地上,打眼看去竟跟常人无异,若细细打量,才能看到他裸露的皮肤上隐隐浮现着墨绿色的纹路,好像叶片的脉络。
祭灵澈看了他一眼:“一会陪我演一出戏。”
那修士轻轻点头,站了起来。
他周身环绕着独属于天地间的自然灵气,似山谷中的一阵清风,似乎下一刻就要飘飘而去。
祭灵澈轻轻攥住他的手腕,向里面灌输灵力,自言自语道:“二十年没用勾灵,果是退步了,你也太假了点。”
只见随着灵力的输入,那个雌雄模辩的柳叶修士苍白的脸竟添了几分血色,皮肤上淡绿的纹路慢慢褪去,身姿逐渐挺拔……
不多时竟然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黑衣女子,眼睛黑而亮,好像一渊寒潭映着漫天繁星,那柳叶少女对着祭灵澈一笑,竟活脱是祭灵澈的语调:“主人,你要追兮为你做什么呢?”
祭灵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跟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脸,挑眉问道:“别人若问你是谁,你怎么答?”
追兮狡黠笑道:“不长眼的东西,连本座都不识得?去问你老子娘去吧,好好打听打听北水观澜祭灵澈是谁——”
祭灵澈道:“好了好了,可以了。”
她接着说:“你是祭观澜,那我是谁?”
追兮:“你是本座刚掳走的小傻子呗……”
祭灵澈把一道心魄留在追兮的体内,与她心意相通,形态语气性格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总而言之,是个无可挑剔的替身。
因为祭灵澈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找个替身帮她脱住曲无霁,她就可以伺机而动了……
到时候无论是趁机捅他一刀,还是借花婉婉的身份金蝉脱壳,都是不错的选择。
……
“快!快去找师父!”薛映雪扯起一脸懵的赵祁连,急火火往外跑。
赵祁连:“等、等会,到底是怎么回事?!花婉婉哪去了,也被杀了?”
薛映雪长出一口气,只吐出二字:“邪修!”
赵祁连:“啊?你什么意思?你说花师妹是邪修?她那个脑子上哪修邪术去?!”
薛映雪:“我没说花师妹是邪修,这事太诡异了,我也没看清楚那蝴蝶是怎么来的……”
忽然,两只赤色飞蛾拦住二人去路——
二人大惊失色,赵祁连手疾眼快,一拉薛映雪,二人向后疾退,可那蛾子仅瞬间就扑到二人身前!
赵祁连把手搭在剑上,不敢擅动,他的脚像冻在地上一样,一步也挪不了,止不住发抖,仍旧强装镇定:“我祭出一剑,拦住这鬼东西,薛映雪,你快走!”
薛映雪把手搭在赵祁连肩膀上:“要走一起走!”
“啊,怪有义气。”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二人抬头。
只见一个黑衣女子抱臂倚在大桃树上,气质是修士中少见的落拓潇洒。
她眼神戏谑狂妄,嘴角挂笑,明明是秀如春水的相貌,却隐隐透露着一股邪气,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
更要命的是,在黑衣女子身边有一个被施了束缚咒的小修士,此时正热泪盈眶,嘴被封住,一句话也说不了。
赵祁连:“花婉婉?!”
他声音发抖:“喂,你、你是谁……为什么抓我师妹?我劝你赶紧放了她,否则——”
“嘘——”黑衣女子做了噤声的手势,笑道:“别乱动啊,那赤蝶身上的九重磷粉,沾上一点就能把你烧成渣,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博闻强识的薛映雪眨了眨眼睛,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难以置信道:“狱焰蝶?!”
黑衣邪修似乎很惊讶,随后比了个手势,笑道:“恭喜,答对了!”
薛映雪惊骇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祁连:“蝶……蝶祸?!”
无知如赵祁连都知道,可见当年事变之惨烈,鼎盛世家,一夜之间五去其三,百年基业一夕间倾覆于蝶翼之下……
赵祁连:“你、你是……”他最终没有敢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一个翻手为云搅弄是非,杀人不眨眼,却早就死透了的人……
黑衣女子轻拍花婉婉的后背,笑道:“此人身上有我要的东西,我就带走了,山高路远,诸位,咱们有缘再会……”
忽然,祭灵澈心脏一滞!
好熟悉的灵压——苦涩冷冽,跟眼泪的味道差不多。
世界忽然万籁俱寂,一点声息也无,好像时间忽然静止,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在灰茫茫中,唯一的色彩是一道青色的剑光!
所过之处灰色幕布被寸寸撕裂,好似一剑开天辟地,不逾片刻就能把人连肉|体带灵魂尽皆撕裂——那剑光直奔祭灵澈二人而来。
除了剑的主人,其余万物都被立时定住,剑尖所指之人,俨然死局已定!
“十字剑诀!”
祭灵澈不动声色握住已经呆滞的追兮的手腕,袖中滑出一张符箓,上面有鲜血写就的符文,一瞬间一张巨大的光幕展开,护在二人身前。
剑气撞到光幕上,激起层层波纹,祭灵澈只感觉大事不妙,下一刻,青色的剑尖穿破光幕,刷地刺了进来。
二人栖身的树碎成齑粉,二人刚落到地上,一柄青色的长剑直直点在追兮的额头上!
可蓦得,剑势一转,这把柄披着寒霜的剑,竟直向着祭灵澈所附身的花婉婉所去——
那一瞬间,祭灵澈望见了那双她所熟悉的淡漠冰冷的褐色眼眸,此刻,那双眼睛似乎正燃着微妙的恨意。
她心猛地一抽。
啊,真一晃好多年不见,商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