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火山 第10章 知夏

郁夏在裴洺川身后站着，已经僵硬成了一块雕塑，好半天她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进……进来？”

裴洺川将伞靠在墙上，回头，“嗯。”

“不然你想去哪，就这一间房了。”

“我还是不进去了……”郁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现在的局面太出乎意料。

裴洺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往里走。

郁夏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响起一道女声，“你好女士，麻烦让一下。”

郁夏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赶忙往旁边走开让路。

“不好意思。”服务员微笑着礼貌说，敲了敲已经被打开的房门。

裴洺川看也没看，“进。”

看着服务员面带微笑走进去，郁夏想要趁机离开，裴洺川突然又叫住她，“多点了一份，进来一起吃。”

服务员已经快速地将食物摆好，发觉两人之间的拉扯，她小声迅速地说了一声“用餐愉快”便识趣地退出去，给两人留出空间。

郁夏给服务员让路，支支吾吾道：“我……”

似乎是料到郁夏不会那么轻易进来，裴洺川随意坐在地上，一条腿支高，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我也不是非要留你，之前球场那事……你也知道，我对你没什么意思。”

“但是刚才我看到巷子里的那个黑衣人了。”

“他好像对没得手这件事挺生气。”

“也不知道他变态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尾随什么的，直到他将卑劣的行径发泄过一通。”

听着裴洺川的描述，郁夏一身的汗毛竖了起来，二话没说踏进了房间。

虽然门没关上，但出于某种心理因素，她觉得自己短暂地脱离了危险。

就像是小时候睡前关灯一样，总觉得只要快速跑回床上，盖上被子，任何怪物都无法近身了。

裴洺川的视线依旧没从手机上挪开，“我本来是没有义务管你，但我今天撞上这件事了，还耽误了你回学校，是该做点什么对你的安全负责的。”

“至于没有房间这回事……”

“你就住在这，等会我吃完饭，再去周围找个酒店住下就好了。”

“毕竟我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个危险因素。”裴洺川关掉手机，将它倒扣在桌上，拿起筷子，“坐下吃。”

站在门口，像是在罚站一样的郁夏放松了不少。

虽然裴洺川刚刚才往自己头上，贴了一个大大的标签——危险因素。

郁夏松口气，带上门走进去。

灯没有全部开完，橘色的灯光在室内昏暗地打着，将裴洺川映出几分懒散的感觉。

裴洺川最特别的就是他身上的傲气，意气风发得像是上帝最得意的一个孩子，尽管经历了变故之后被磋磨掉大半，却依旧还是在那的。

而且因为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在外面总是一副混不自觉的矜贵，做事松弛，游刃有余。

完全不像有的同龄人，因为多出的几分天赋便借此横冲直撞，散发出一股令人生厌的自大，像是举着根火星微弱的火柴插在脑门上，哗众取宠地大喊“看我牛逼死了”。

裴洺川这副懒散下来的模样实在不常见。

却横冲直撞地击打在郁夏对裴洺川的喜欢上，一点一点加深。

裴洺川说完话便没再管郁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郁夏将桌上的菜扫了一圈，坐下之前道了一声“谢谢你”，也没再客气，开始大口扒饭。

虽然她吃得认真，但余光一直注意着裴洺川，见他一放下筷子，便警觉起来。

看着裴洺川捞起手机，右手摩挲了一下后颈，慵懒地往沙发上靠，随意划了两下手机。

郁夏纠结地咬了咬下唇，开口，“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吧。”

修长的指节轻点一下手机，裴洺川抬起头，看向郁夏。

他一句话没说，但略微上挑的眉毛，和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尽皆表达了他的疑惑。

还有几丝……耐人寻味的打量。

但莫名的，看着他这副样子，郁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饱了，补充了足够的能量，彻底从刚才那件事里面缓过来了，她没躲，很理直气壮地解释，“不，我只是想说这房间是你定的，你就该住在这里。虽然你说要为耽误我回学校负责，但也没必要这么烧钱再去另找一间房。等会我睡沙发你睡床就好了。”

“到现在你担心的还是钱的问题？”裴洺川嘴角扬起些弧度，话音里却并不带笑意。

“也不止是钱吧，”郁夏说心里话，“我是觉得这样折腾挺麻烦的，你已经送了我很长一段路了，肯定也很累了。而且你也说了，你对我没什么意思，所以对于我来说你也算不上危险。我们之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这样一直麻烦你，我实在过意不去。”

“就这？”裴洺川彻底没忍住，笑了，“郁夏，你能不能对人有点戒心？”

“你是说对你吗？”

裴洺川：“不然这里还有谁？”

“可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郁夏很肯定地说了一声。

裴洺川嘴边的弧度暂时拉平，他静静地盯着郁夏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宝藏，倏忽低下头笑了一下，整个身体都被那一声笑带的略微摇晃，“呵，郁夏你对我挺有信心。”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手机，身子前倾，猝不及防地朝郁夏逼近过来，位置堪堪停在距离郁夏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哪一方要是稍微动一下，两人的鼻尖就要撞上，尽管两人目前保持着这么一段岌岌可危的距离，没有切实的肢体接触，但鼻息和眼神早就先一步纠缠在一起。

郁夏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视线将裴洺川的眉眼描过一遍，而后就不带一点躲避地望向他的眼眸。

他今夜的眼睛跟往常很不一样。

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因为什么别的，郁夏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雾。

可郁夏还是不怕，就那般与他对视着，直勾勾地，像是对峙一般。

“裴洺川，你不用故意吓我。”

像是一阵风拂过，那层雾忽而散了。

裴洺川逐渐敛了嘴边的笑意，凝眸又盯着郁夏看了几秒，垂下眼，身子后靠，重新拉开与郁夏的距离。

两人默住。

这样的局面没有维持太久，裴洺川站起来收拾桌面。

不知道他最终做的决定是什么。

不过，看着男生站起来，半弓着身子忙碌的样子，郁夏脑中，男生蹲下来帮她捡手机的画面逐渐和面前场景重叠。

“裴洺川，”郁夏意识到什么，心跳几乎被顶到嗓子眼，“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裴洺川抓着废纸的手一顿。

“你认识我。”

郁夏说完，心脏还在砰砰跳，声音贯穿耳膜。

“身份证上看到的。”裴洺川回答。

郁夏否定，“不对，更早之前……在巷子的时候，你就叫了我的名字了。”

沉默再一次降临。

却让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戳破了一个谎言的郁夏，察觉到一些不可言说的微妙。

心跳声像打鼓一般躁动。

——终于。

垃圾袋的声响打破宁静，裴洺川将废纸团扔进去，语气低沉又随意，“今天在咖啡店，老板娘叫了你的名字，我听到了。”

*

裴洺川收拾完东西，走进浴室开始洗澡。

花洒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出来，郁夏听着，思维控制不住地开始向外发散……

最后画面在走到让郁夏面红耳赤的地步之前，被郁夏强制按下暂停键。

她站起来，抱着自己的书包走到办公桌上，拿出自己的课本。

因为转专业的事情，郁夏要补之前的课程，学业压力并不小。

她原本的计划是晚上回到宿舍之后再学几个小时。

可没想到会出意外。

苍蝇再小也是肉，现在抓到点时间，郁夏很快翻开课本背了起来。

裴洺川在郁夏翻了两页书之后，洗完澡从浴室走了出来。

郁夏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

裴洺川穿着浴袍，刚洗过的头发尽数垂在额前，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珠，浑身上下散发着被热水淋透的温暖舒服的水汽。

他随意走到沙发上坐下，也没管郁夏，似乎将她当透明人了。

郁夏没完成自己的学习计划，不动，想着等裴洺川到对面隔断的床上睡下，她再洗漱，在沙发上将就。

半小时之后。

房间内的挂钟轻响一下，提醒时间已经来到十二点。

因为太疲惫，郁夏的学习效率并不高，后面的半小时，她越学越困，一直卡在一个知识点，脑中不停地念叨着，希望裴洺川赶紧去对面睡觉。

这样她就能在这片空间里面自由活动，洗漱换衣，而不打扰到他。

又过了十分钟。

郁夏实在困得不行，再看向仍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裴洺川，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站起来，往浴室里去……

浴室很快响起水声，裴洺川垂下去的眼睫突然抖了下。

他玩的是一款推塔游戏，可一看右上角的战绩，简直惨不忍睹。

蓝牙耳机里，队友开麦对他的怒骂几乎没停过。

“会不会打游戏，****”

“******”

……

裴洺川没什么反应，注意力早就被拉走了。

再一看他手中操控的游戏角色，好不容易过了复活时间，却跟没脑子一样直走，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对方的塔下，然后一秒，两秒，三秒……

游戏角色晃了晃，死在了没有敌人的塔下。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队友默了半秒，再次激情开麦。

“我***的个大爷，你***，********”

没几分钟，游戏不出所料地输了。

然后某人像是算好了，一通电话打进来。

裴洺川出神的双眼看清备注，透出厌恶。

他毫不留情地点下红色键，将那个电话拉进黑名单。

做完这些，他烦躁地拨了拨头发，靠在沙发背上。

可一想到那个吸血鬼水蛭一般的人，裴洺川便忍不住地犯恶心，胃酸都被那人搅得翻滚起来。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站住，眺望远处的街景。

夜深了，霓虹灯再绚烂地奋力闪烁，也有些徒劳无功的孤独感。路上的车极少，因而显得橙黄的街灯静谧而又安详。

裴洺川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水声止住，他略微一顿，转身朝沙发走回去。

途径办公桌，裴洺川往旁边撇了一眼。

郁夏的课本摊开来，之前翻开的书页自己落回原位，扉页展示在最上面，因而郁夏那两个字无所遮拦地呈递到裴洺川眼前。

视线在两个隽秀的字上短暂停留，收回，可方才的那一瞥像是透过这两个字扭转时空，回到了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阿洺你过来看，这不是咱们之前遇到的小姑娘吗。这次她跟你一样，也在光荣榜上……”裴慈宁语声带笑，抑制不住的赞叹，“不过她在你旁边的进步榜单上，是这次全年级进步最多的诶，好优秀的小姑娘。”

裴洺川穿着白色校服衬衫，一手插在裤兜里，闻言停下脚步，站在裴慈宁身旁。

“她的名字还很好听，你看。”裴慈宁给裴洺川指了指方向。

裴洺川视线聚焦往前看。

光荣榜旁种了一排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向光荣榜投去光斑。

看着不偏不倚被光斑笼罩住的两个字，裴洺川念了出来，“郁……夏。”

少年嘴角微扬，眼里笑意盈盈，“嗯，确实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