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慈生最近两个多月睡眠变得越来越差,公司最近做成一个大项目,神经要时刻紧绷着,他一直认为是工作上的透支影响了睡眠。
他恍惚听见房门咔哒一声,自己在睡梦中醒来,屋里非常安静,才知道是幻觉,沙发是两个人一起逛街的时候无意中相中的,程慈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今天傍晚的时候他有应酬,项目终于敲定,公司在一个有名的花园洋房开庆功宴,在场的男士多是上衣西裤,女士们多是裙装,无一例外的精致发型和毫无瑕疵的妆容,开场有自主,大家顾不上吃东西,大都端着酒杯到处社交。
程慈生这会忙里偷闲,立在干净清澈的泳池旁,看着泳池对面栅栏从隔壁伸过来的大朵绣球花,突然旁边的躺椅上坐了一个人,敬和指了指洋房的二楼,“你猜谁来了,这会正在和人谈事情,咱们三个一会聊聊,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见了。”
程慈生顺着敬和的手看了看二楼,他点了点头。
突然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路过的侍者很快把空杯子收走,并端着一盘饮料让他挑选,他摆了摆手直接上了二楼。
刚才站在二楼露台的人这会已经不在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找我吗?”
两个人前后下楼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姜南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缎面长裙,头发简单挽起,低调而温雅地站在那里。
程慈生站在她旁边,也是简单的衣着。
姜南做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外表和性格很有反差,她开口,“我已经答应一个人以后见到你不会口出恶言。”
程慈生听到她说的话,那种想要冲破一切的感觉又来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姜南想了想,“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既然你之前已经有真爱,为什么要和别人开始一段感情,最后还发展到谈婚论嫁呢?”
“我听到一些传言,想找你求证一下,真的是你苦恋对方好几年,对方一直没有回应,但突然在你订婚前夕醒悟不能失去你,于是来找你,你们就决定要在一起吗?”
程慈生终于有点回应,“对方是我不能拒绝的人。”
他顿了顿,“是我对不起颜言。”
姜南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冷笑,“背叛的人事后道歉毫无价值,你也不配提她的名字。”
想起眼前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姜南恨不得有把利刃让他当场血溅三尺,她按捺住自己汹涌的破坏欲,“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如果决定做舔狗,就要始终对一个人忠诚。”
她走之前又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们两个除了工作上有交集,其他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姜南走在花园的路上,在想之前自己兴高采烈地准备人生第一次做伴娘,突然被通知订婚取消,自己眼中非常般配的一对情侣就此成为路人,一切美好就像海市蜃楼一般瞬间烟消云散。
幻境一场,她不能控制地跟着颜言一起痛起来。
应酬后的夜晚,程慈生醒来看着屋内剩余的摆设,颜言之前很快就搬走,他当时收到她发来的信息:“东西今天已经搬完,你再看一下清单,”下面接着附了一张经过整理的打印清单,还有一个类似于网上带你参观我家的短视频,掌镜的人手很稳,视频一点都不晃,仔细安静地拍了所有的房间,全程只有走路和开门的声音。
最后她留言:“你检查完跟我确认一下没问题。”
程慈生打开微信对话框,两个人的信息停留在他发的没问题。
从那之后两个人真如颜言说的那样,再也没任何联系,程慈生后来跟颜言父母联系,说自己想登门去道歉,对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没这个必要就结束了通话。
今晚是他和颜言分手后第一次回来,他觉得这里像是台风过境后留下的废墟,虽然搬完东西之后颜言把这里又打扫了一遍,实际上屋里到处都很干净。
对他来说是情绪风暴过境后的废墟。
他在屋里转了转,当时两个人一起商量装修,颜言平时做了很多功课,她有很多家居上的小巧思,现在他发现那些巧思都消失了,这里变得平平无奇。
项城最近有一个比较火的小众景点,是一棵一千多年的古树,据传是唐朝一个皇帝所种,后人为了保护这棵古树还专门建了一个寺庙,情侣们可以周末打卡古树还可以在寺里吃斋饭。
寺庙中,苏禾看着眼前的古树,古树周围有一米多高的护栏,上面已经挂了密密麻麻的一圈红布条。
看完古树又在寺庙里转了一圈,斋饭看着一般,两个人准备去市区一起吃东西,走去停车场的路上有咖啡车,上面摆着咖啡机,还有现做的三明治,程慈生手里拎着咖啡和三明治。
苏禾尝了尝压得紧实的三明治,“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程慈生笑了笑,“我不饿,你先吃点,不够把我这个也吃掉。”
说完他继续走,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他回头,苏禾手里拿着三明治,这会不继续吃了,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的声音传过来,“慈生,现在你开心吗?”
他没有回答,反问,“这会你开心吗?”
“开心呀。”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康宁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一个心理治疗室,周围是棕红色的书架,上面摆着很多书,康宁的座位是黑色的皮椅,她的身体正后仰倾听对方说话,对面的人坐在亚麻色的沙发上,身姿颀长,纯黑的衬衫挽到胳膊肘处。
对面的人没说话,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最近他好像总是被人问这个问题,在大家的逻辑中,舍弃A,选择B,那么B 应该是让人快乐并让人神往的,不然怎么解释舍弃A这件事。
“说不上开心不开心,好像一切理所当然,”程慈生说这话时白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康宁看着眼前的人,程慈生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频率是一周一次,每次都按时来,有问必答逻辑清晰,看上去冷静自持,但是问题回答的程度好像大多都浮于表面。
康宁在项城这几年小有名气,咨询费用价格很高,对于每周多一个固定的客户她当然欢迎,但是对方让她在职业上有些许的挫败感。
“你上一次最开心是什么时候?”
程慈生因为这个问题楞了一会,他的声音低了一些,“是雨天和女朋友一起在家看电影,然后一起做披萨的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康宁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他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更鲜活起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有些抗拒。
康宁好像找到了可以有些突破的那个点。
“你和看电影的那个人分手了吗?”
“嗯。”
“能讲讲什么原因吗?”
“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受一点。”
“那现在你更开心了吗?”
“并没有。”
“分手之后的生活和你原本的期待之间有落差吗?”
窗外上午的阳光明媚,外面草坪上的大树叶子绿得发亮。康宁在每一位访客走之后都会整理一下自己的笔记,并且再复盘一下,好确定下一次聊天的思路。
她的笔记中有圈出来的几个字,落差没有,更多的是责任。
程慈生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没有发动车子,他靠着座椅闭着眼睛,睫毛处在脸上好像留下一小片阴影。
诊疗室外面是一段走廊,走廊墙上挂着一些东西,有的是画有的带字,之前来的时候一来一回他并没有多少在意,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一句话冷不丁地映入眼帘。
是一幅画,上面有一条向远方蜿蜒曲折的路,天青色的背景里配着一行字:有时候欺骗自己比承认事实更容易。
程慈生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超市,他推着推车站在芝士冷柜前,看着眼前的几十个品种,在回想之前用的是哪款芝士。
“姐夫?”
他觉得声音有点熟悉,转身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颜嘉,颜言的堂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孩有点不爱说话,但很喜欢颜言这个堂姐。
“你好嘉嘉。”
颜嘉这会反应过来自己的称呼不对,她把称呼给换了,“你好程大哥。”
颜嘉手里拿着购物清单,是熟悉的纸张,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程慈生问,“我能看下你的购物清单吗?”
颜嘉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把清单递过去。
程慈生把手里的清单仔细地看了两遍,然后还了回去。
颜嘉已经买的差不多了,她张口,“我和言言姐一起来的,她刚接了一个电话,所以我自己过来。”
“嗯。”
两个人一起去出口结账,程慈生坚持把两个人的一起结了。
颜嘉有些尴尬,在旁边拿着会员卡挣扎,“言言姐让我用会员卡结账。”
“以后买东西再用吧。”
程慈生手里拎着两个人的购物袋,一起去负一层停车场,进了停车场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颜嘉,“赶紧上车去吧。”
颜嘉欲言又止,她想了想鼓起勇气开口,“我问过我姐你们是不是真的分手了,还有你们为什么分手。”
在颜嘉这种情窦初开年纪的女生看来,颜言和程慈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颜言在她记忆中一直非常漂亮,程慈生长得像偶像剧中的男主角,她在学校有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朋友看了她手机里偷拍的两个人照片后也第一次粉上了素人CP。
颜嘉因为从小就看颜言,作为亲人熟了难免会产生审美疲劳,好朋友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颜言的时候惊为天人,说她是妈生脸般的天然漂亮。
谁知道两个人第一次一起追的让人上头的CP最后竟然悲了。
订婚要取消这件事,关系近的家人当然都知道,颜嘉从自己爸妈的谈话中无意中听到这件事,登时晴天霹雳一般,她一阵风似地跑下楼,直接打车去了颜言家。
她把门敲得震天响,在门口听见里面猫眼打开的声音,接着屋门被打开。
开门的人已经转身回屋,颜嘉跟着进去,屋里一股烘焙的香味,颜言手上戴着隔热手套,正把烤好的一盘蛋挞从烤箱里拿出来。
有年龄差的姐妹两个自然而然地一起喝了下午茶。
颜言当时手指摩挲着好看的杯子,里面是颜嘉刚做的奶茶,“嘉嘉,我们去旅行时是不是有人在中途站点带着行李下车,这次分手你可以当作有人从我的火车下车。”
“我们只是陪伴了彼此一段时间,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
从那之后,在颜嘉看来颜言的生活一切照旧,对之前的分手只字未提,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在程慈生面前她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我不知道你们大人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如果有人说离开就离开,我会很难过。”
买的东西不多,但这会程慈生觉得手指被购物袋勒得发痛,这种痛也一路向上蔓延到了胸腔,他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成年人的世界是会更复杂一些。”
他看着颜嘉离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走了一段路,直到看见那辆熟悉的车,驾驶座的窗户降下一半多,有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那人穿着白色的短袖,很熟悉的款式,同款的他也有一件,是颜言给他买的。
还有很熟悉的背影和微卷的头发。
颜嘉上了副驾驶,车窗合上阻隔了视线,车子启动驶出了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