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译坐浮舱回住所,并不太关心路上的云和四散的光线有何区别。回到住所,她拉开抽屉,这时才想起把小小的纪念品放在手中掂量一下。很轻,透明材料的外观很平整,其中封着一片绿叶。叶缘顺滑,表面有明显的蜡质,背阳面叶脉微微泛白。程译实在不是什么分辨植物种类的好手,作为一件纪念品,追究植物样本的品种似乎并不恰当,所以她最终还是关上抽屉,把这个小方块摆在了展示架上。
地板似乎被打扫过,显示出一股非同凡常的透亮,至少程译搬来后没能把它打扫得这么……锃亮过。裴夕空尚且坐在餐桌旁,缓缓地啜饮一杯温水,餐桌大概也被擦过,光滑明净。
注意到了程译的视线,裴夕空放下茶杯,转向她微笑道:“用了包裹内一同寄送的赠品毛巾,不用担心混用。今天不是纸板类回收的日子,所以包裹箱放在角落了。如果你需要我做晚饭的话,我们恐怕需要早点定下食材。”
程译就这么突然地想起自己没有买过生活助理机器,怪不得有时候待在家里挺麻烦的。随即她问:“你会做饭?”她印象里似乎没给裴夕空装上厨艺插件过。
“会啊,”这个机器人答得理直气壮,“印象里我是会的。”
抱着几分不信任和几分的复杂心情,程译挑了些食材任他自由发挥。
离晚饭还久得很,程译最近打算专心休息,偶尔去提前完成一些义务指标,保育所就还行,赡养所也成,别的义务服务机构她还不怎么了解,今天就可以查一下。裴夕空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似乎接下来是要把专心地盯着她作为一项活动来进行,在这个弧形的沙发上甚至坐姿略显拘谨。
程译调出查询页面,迷惑地看见透明虚拟投影板后端坐在沙发上的裴夕空,这是该发零食了吗?
“你在干什么?”程译收回虚拟板,看向裴夕空。
对方又露出一个常态化的笑容,这次顺眼了不少,达到:“数据表明,很多用户喜欢在工作时接受‘产品’的注视,所以我需要进行一下实践。对了,您出门前,有检测您可能是针对我表情的负向情绪,所以对于部分面部数据进行了矫正,如果您认同目前这套表情数据的话,可以表示确认,也可以自行进行数据优化。”
“产品”这个词让程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对于表情数据的调整确实很人性化,这张脸不像之前那么吓人了。但是,事情有些奇怪了吧,程译说:“你们都知道自己的程序?”她强行把那个险些脱口而出的“是”改成“的”。
裴夕空高兴地举起手站起,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展示自己裙摆的小姑娘一样:“当然不,这是系统根据你可能喜好随机出来的‘性格’,毕竟往往‘知情’比‘不知情’有趣。或许你会希望我知道呢?于是我就知道了。”
有没有数据能告诉他这个动作他来做显得很蠢。程译鲜有地沉默了,什么样的数据样本会随机出这个东西,真的不和“伴侣型”的理念相悖吗?
她不讨厌就是了,不过,有人会喜欢吗?
程译头一次如此认真注视裴夕空的眼睛,但显而易见地,她什么也没找到,何况对程序而言,有些事要比人类想象得简单得多,这甚至是无须矫饰的。不久,程译放弃了追究:“你做点别的事吧,自己挑食材也可以,反正我的口味数据你应该也能找到。”
“那不一样,数据表明……”
程译抬头盯着他。
“好吧。”裴夕空悻悻收声。
此番语言搏斗后程译终于有机会无干扰地挑选义务工作岗位,她先前只接过了赡养所和保育所的部分照顾型义务服务工作,而“义务服务”往往硬性要求公民进行更多尝试,以找出自身效率和心情方面的合理选择可能。
早先她也尝试过劳作监管岗位的适应,然而她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检视被漆成五颜六色的机械忙活流水线,于是得以逃避过这个烦人的义务服务岗,与之相对应的是相较稍多一点的服务时长要求。不过这也不能算是个问题,拥有那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人并不多见,大多数人都不能胜任这个义务岗位。
现有义务服务工作基本分为监督生产型、照顾照料型,其余社会服务都由器械进行代理,人们也可以申请短期体验和长期体验器械代理的社会服务工作,并按照效率和服务评价领取相应报酬。监督生产型服务工作往往分布在封闭工厂区,主要职责是检查并避免污染泄露、生产过程纰漏、最终产品失效等问题。这类义务服务时长要求更短,部分服务难度较大,尤其是关于监督生产流程的部分。为了更高的生产效率,生产集中程度并不算饱和,但遵循效率最优原则,同时早期为了恢复部分资源,原材料的配给略低于资源再生速率,如今已经实现再生和消耗的有机平衡。
曾有人评价,人类聚居地是人类为自己建造的生态皿,看上去并不“原生态”,没有除了人以外的动物,也很少能见到实体绿植,但聚居地制度保留了聚居地以外世界的原生态,也算是件大功德,所有具备思想的生物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尽管有人不认同这个看法,不过一致认为这是人类所能做出的一件好事。
自然解放协会解体,后来成立了一个同名组织:前者曾秉持着旧时代未能实现的愿景:“解放自然生物,让它们不再受人类束缚”;后者的观点则是:“应当不再限制人类回归自然、与自然接触”。
程译并不在乎这两个组织,只是想起自己在专注力测试上的惨淡分数,没达到监督生产型义务服务工作的及格线,查询了一番,确认自己只能再找照顾照料型的服务工作。对她而言,照顾型的服务工作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倾向,于是又选了后天下午的时间,接下来由系统为程译随机匹配恰当岗位。
常识性辅助解答岗位。系统随机到了这个选项,没什么难度,只需要提前做个测试问卷就好了。
程译在保育所的时候成绩不差,常识性问题的解答不在话下,秩序符合水准在折合问卷部分题目的分数和常规表现后达标,于是轻松拿下了这次的服务岗位。
好像没什么需要做的事了。程译仰躺在沙发上,标准吊灯悬挂在茶几上,灯罩显露出温暖的微黄。裴夕空似乎早就挑好菜了,视线左落落右转转,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似的。
哦,对了,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不是裴夕空还该写个故事的吗?
程译眯着眼望去,裴夕空也看看她。一阵仿佛比谁后开口的沉默过后,裴夕空道:“请问有什么事?”
“你写的故事呢?”程译问。
裴夕空看看光滑锃亮的灰色瓷砖地板,又抬起眼说:“有想过,也可以讲给你听。不过你现在想听吗?”
又来了,这家伙对于“听故事”这个行为的执着比程译还重,难道听故事和看故事真的能有什么区别吗?还是说,这也是那个随机出来的奇诡性格的一部分?从理论上说,这类伴侣型机器人的程序数据会同步模拟出“过去”,在设置中也可以更改人格数据“过往经历”,尽管有时候可能造成人格数据的后续偏移,但这个功能还是相当受欢迎。有些人也会认为这种修改人格数据的过程简直像是一个RPG游戏,玩家选择,得到每一次选择的结果,并最终造就一个结局。
程译对“编造”提不起兴趣,因此也没有追究裴夕空的人格数据里到底模拟了什么样的过去。虚假的过去对于旁观者而言没多大意义,对于机器本身……谁知道算什么意义。
“你讲吧。”程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