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预离开后,周限重新关上木门。
庄园里逐渐安静下来。
周限的小屋里,木桌上多了两个已经冷掉、有些发硬的面包。面包旁边,是一杯牛奶。
这是薇菲儿给他送的早餐和午餐。
直到这时,周限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他拿起面包,将就着啃了一口。
很快,木屋的门又被敲响。
“亲爱的客人,您在吗?”薇菲儿询问的声音传来。
周限放下面包,上前开门。
“噢太好了!我亲爱的客人!”见到周限,薇菲儿有些高兴,却在下一秒脸上又浮现悲伤的情绪:“您赶快跟我去城堡吧!依撒庄主就等着你了!”
“等我?”周限看她:“有事么?”
薇菲儿叹气:“庄主的女儿瑞拉小姐失踪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女儿?
依撒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儿?
昨天他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
“哎,瑞拉小姐从小体弱多病,白天神智不清,只有夜晚才会和人正常交流,”像是回答周限的疑问,薇菲儿向他解释道:“所以白天她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您才没有见过她。”
.
周限跟着薇菲儿,第二次踏入城堡。
和昨天不同,这次的一楼里站满了人。
士兵、农奴、工匠……
“庄主,客人到了。”薇菲儿说完,自己退到了门口。
周限站在人群最后打量着依撒。
“整个庄园都翻遍了,”依撒非常生气,他皱着眉,拿起身旁的花瓶猛地摔在地上:“我的瑞拉到底去哪了?!”
“今天要是找不到我的女儿,我就惩罚死你们这些废物!”依撒抬起手,指着他们怒骂。
说完,他又看向周限。
这一个仰头动作,让周限终于看清了他被领结挡住的脖子。
那里有一道被划破的、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周限记得非常清楚,昨晚他拿夜灯玻璃砸人的时候,一片被打碎的玻璃碎片也是划到了假依撒的脖子。
不出所料,这两个依撒是同一个人。
依撒抬手整理好因为动作而有些歪掉的领结,然后绕过人群,走到周限面前。
“尊敬的客人,今天上午,你去哪里了?”依撒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假得不能再假。这句话仿佛是质问。
周限不回答,只是淡淡地回视他。
一旁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和昨天的依撒对比,面前这个人不太礼貌。
周限并不太想理他。
良久,依撒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劲,又主动松口道:“真是抱歉,先生。是我唐突了,因为我现在很忧愁。”
周限这才回答:“上午出了趟庄园,观察一下外面的环境。”
得到回应,依撒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询问道:“那我尊敬的先生,您能帮我找到我的女儿吗?”
周限侧眼,瞥了一眼不远处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想到池预拜托他的事,周限道:“带我去你女儿房间看看。”
毕竟他也没有逛过这座城堡,总得先熟悉一下,晚上才好帮忙。
“没问题,我的先生,”见周限没有拒绝,依撒面露喜色,率先走在前面,对周限邀请道:“请跟我来,先生。”
依撒吩咐士兵管理好下面的人,别让他们离开,随后便带周限上了楼。
和历史上介绍的差不多,旋转楼梯旁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画。
不过,这些画只有一两幅是有些潦草得风景画,更多的画里,总是出现一个女孩。
每幅画里,女孩都穿着不同颜色和样式的华丽的衣裙。画中描绘的场景里,有她在草原上奔跑;有她和小动物玩耍;有她偷偷捉弄士兵,将虫子放进士兵的头盔里。
还有一幅,是她抱着一个男人……
周限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依撒。
这个女孩抱着的男人的脸,就是依撒。
那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女儿。
“这里的画都是你女儿么?”周限问他。
“啊,”依撒闻言,转头扫视了一眼那些画,回答道:“是的,这些都是画师画的我和我的女儿瑞拉。那时候的她白天还是非常正常的……哎……”
依撒说着,有些惆怅。
周限不再看他,又回头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
这个女孩很眼熟。
周限忽然想起来,昨晚他去找劳工的时候,城堡后面那个在他幻觉里出现的小女孩,似乎和这个瑞拉长得一样。
周限记得,他最后把她踢飞、她的身体杵进了铁栅栏里。
周限并没有声张,他要先熟悉这里的地形。
上完楼梯,周限来到第二层。
这一层没有壁炉,比下面冷了不少。
这一层很空旷,没有房间,也没有家具。依撒带着周限朝里走。经过拐弯,那里还有一层楼梯。
“来吧先生,”依撒回头道:“瑞拉的房间就在上面。”
两人又上了一层楼梯,楼梯后面就是一条过道。
或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这里既潮湿又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点燃的蜡烛也将熄不熄,能照亮的范围很短。
终于,依撒来到了一扇门前。
“这里就是瑞拉的房间了,”依撒回头对周限说道。
周限站在依撒身后,示意他开门。
依撒把门轻轻推开。
房间是圆形的,这里应该是城堡一侧的塔尖,墙壁四周布满窗户河窗帘。
粉色的大床、粉色的墙漆、粉色的衣橱……
这个房间的一切和走廊的潮湿、阴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是,少女的外壳下,是散乱的木制玩具,是全身被割裂、毛绒被全部掏出的玩偶,还有沾血的礼服。
所以瑞拉小姐白天神智不清就在房间里搞破坏。
周限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然后转头问依撒:“可以进去么?”
依撒点头,右手朝着房间内邀请道:“当然可以,亲爱的客人。”
周限越过依撒,走进屋内。
粉色的被子掉落在地上,只有枕头还横在床上。
周限走过去,拉开枕头。
什么都没有。
“你们白天就把她关在房间里,把门锁上,是么?”周限问依撒。
依撒站在衣橱旁,将堆积在地上的礼服捡起:“是的,先生。”
周限又问:“为什么晚上把她放出来不找人看着她。”
“哎,瑞拉不喜欢别人跟着她,”依撒将第一件礼服重新挂回衣橱内,叹气道:“以前一直是这样,也没有出事过。”
周限又把被单拉开,露出一处被割开又被木头盖上的地方。
周限回头看了依撒一眼,见他还在整理礼服,便伸手将木板移开。
可惜,空格内空空如也。
周限把木板移回原位,走向大床旁边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原本应该有一面椭圆的镜子,可能是害怕瑞拉伤害自己,那里没有镜子,只留下椭圆的、带着花纹的框。
桌面上,除了一把木质梳子,也没有别的打扮物品。
周限拉开一角窗帘,透明玻璃外,几乎可以看见整个庄园的景象。
大致看完整个房间,他退回门口,对依撒道:“去你房间看看。”
依撒闻言,不解地看着周限:“为什么要去我的房间?”
他盯着周限的神色,无奈看不出对方的任何情绪。
“这里只有她发疯的痕迹,”周限回答他:“你是她爸,我看看你房间里有没有线索。”
这个理由找不出一丝破绽。
依撒点头:“好吧,亲爱的客人。”
依撒依旧在前方带路,他们两人原路返回二楼。期间,周限突然问他:“你妻子呢?”
依撒听见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她在生产瑞拉时,难产死了。”
周限没再说话,跟着依撒来到二楼最里边的房间。
“这就是我的房间,”依撒推开门:“您要进去看看吗?”
其实没必要。
周限只是过来找到依撒的房间,方便晚上行动。
第二个依撒不在,那本日记也不可能出现。
但碍于刚才给依撒的解释,周限还是进去简单的逛了一圈,然后回来,说:“我大概知道她在哪了。”
“真的吗?”依撒有些不可置信:“您知道瑞拉在哪?”
然而,他还没开心多久,又听周限说:“让你的士兵带两把铲子。”
意思是,瑞拉可能死了。
周限也不确定。
但是他昨晚确实看见过瑞拉,他只能猜瑞拉被埋在她被刺穿的栅栏下。
—
周限带着依撒和几个士兵到了城堡后面。
这里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只剩下黄土。
周限凭着记忆,找到铁栅栏的一处,转身道:“挖吧。”
士兵看向依撒,得到了依撒的准许,他们才开始挖起来。
在挖到里地面半米处,地下露出了一个红色木头箱子的一角。
士兵看向周限,周限说:“挖出来。”
木箱挖出来后,周限把上方的木盖打开。
里面蜷缩着的人正是昨晚周限遇到的女孩。
周限看向依撒:“是她么?”
“瑞拉!”依撒大叫一声,扑过去将女孩拉出箱子。
这一下,瑞拉的脸便暴露了出来。
腐烂的脸、膨胀的眼珠、被线缝合的嘴巴……
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周限皱眉,后退了两步。
士兵们却像是习以为常,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在他们的认知里,瑞拉似乎就是这样。
瑞拉站起来,钻进依撒的怀里。
她说不了话,嘴里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
“别怕,别怕,”依撒抚拍着瑞拉的后背,不停道歉:“对不起,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安抚好瑞拉,依撒带着士兵返回城堡。
周限跟在后面,盯着她。
仿佛感受到了目光,被依撒抱着的瑞拉突然抬头,看向周限。
她笑起来,被缝起来的嘴巴因为牵动,渐渐渗出血来。
周限没再看她,只觉得这对父女很巧。
一个白天正常晚上换人;一个白天发疯,晚上……
周限觉得,一个半夜跑出来吓人,把自己埋在土里的女孩,晚上也好不到哪去。
但按照女佣说的,瑞拉晚上才是正常的。
可能是喜欢玩吧。
周限没有跟着去城堡,他在庄园里逛了一圈,再次回到木屋。
要进门时,他的目光转向离木屋不远处的教堂。
他放下推门的手,拐弯朝教堂走过去。
直到站在大门前,他才发现这里的门并没有上锁,只是关着。
可能是长时间没人进出,两扇门间已经结了不少蜘蛛网。
周限推开打开大门。
教堂并不大,只能放下十几张红色木长桌椅。从远处就能看出来,桌椅上积满了灰尘。
这说明这个教堂没有教父,也很长时间没有被人使用。
依撒不是十字教教徒么?对自己信仰就这么敷衍?
“噢!我的先生!”
此时,身后传来薇菲儿的惊呼:“您在干什么?”
听见薇菲儿脚步越来越近,周限转身关上门。
在他看来,整个庄园里,薇菲儿已经算是最正常的了。
“教堂里怎么没有教父?”他直接问她。
“哎,先生您不知道,”薇菲儿快步走到周限旁边,小声道:“当初教父因为无意间踩死了圈养的小鸡,被假依撒给杀掉了!”
“第二天依撒庄主还在庄园里给他举办了浓重的葬礼,”薇菲儿边说边用手比划:“依撒庄主为此痛心了好多天……”
“后来庄主也邀请过别的教父,但是他们都不愿意来,”薇菲儿说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快回去吧先生,您可千万不要出事!”
薇菲儿提醒完,飞快离开了这里。
在古西欧,教父的地位是很高的,确实没必要来这里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