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传 第9章 第 9 章

（九）

苏泽月跟在平乐身后，明枝明理不远不近的小步跟着，几人就这么走在回落日轩的林间小道上，原本还有宫人引路，平乐只是说在席间饮酒有些醉了，想独自走走，便遣退了。

月上树梢头，平乐沿着湖边走，远处灯火通明，晚宴还在继续，她忽然停下来，让明枝明理退下，同苏泽月单独站在湖边的树旁，看着湖中月。

“美吗？”她指着湖对岸灯火通明的露天宴席，月亮斜挂，映着一片橙光,“你知道吗，十二年前，住在落日轩的，是苏皇贵妃，也是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一个地方，名叫忘川。”

也就是在这里，迷路的她偶遇了散步的苏皇贵妃，她原本波澜不惊的双眼中倒影着那个倾国倾城的妖娆女子的面庞，在遣退了身边的人之后，她蹲下身摸摸她的脸，平静的犹如一汪潭水：“你，来自忘川？”

平乐小小的一张脸，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知道什么叫忘川。

“你是不是，还记得前世？”

平乐微微瞪大了双眼，她极力否认，却被苏皇贵妃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明白的，不要怕，我是忘川一族的后人，虽然已经不能渡你，但请你安心的活下去。”

平乐不懂，但似乎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真的明白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是第一次，平乐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似乎穿越来的几年，那些无数次说不出的委屈，好像找到了出口。

苏泽月认真的听着，脑中浮现自己母亲手中的那一副画像，母亲说，自己的妹妹的容貌，比起自己更甚，他想象不出来。

“韶华长得很像苏皇贵妃，只是神态和性格像陛下。”平乐想起几年前韶华决定去漠北的情形。

“不过十年前，苏皇贵妃死在皇宫里。”苏皇贵妃死在了皇帝怀里，皇帝大恸，却不知为何，下令不许再提苏皇贵妃的名字。

随后，便是以四公主丧母而癔病，送往淮南的行宫修养，这一去便是十年不闻不问。

“大约五年前，我母亲去世之前，曾暗地拜访过裴将军。”苏泽月与她并肩而站，他每一年会在大瑨呆上约莫九个月，除了寻找月宫的遗址、管理倾月宫的联络点，剩下的就是找寻他姨母的下落。

十年，他踏寻大瑨整整十年，从十年前默默无名的江湖人，变成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燕山月”，却没想过，自己母亲最重要的亲人却殁在了后宫之中。

他母亲同姨母，大约就是亲姐妹的命吧。

“也是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裴将军同他的表妹苏皇贵妃是当年与我母亲失散的大师兄和亲妹妹。”

“她是被毒死的，”平乐仰头看着身边的苏泽月，眼神中是无奈，是悔恨，也是难过，“她约莫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把当年从苏家带出来的东西都给我了，除了古籍和遗物，还有一对生死蛊。

“生死蛊在韶华决定去漠北的时候我给了她，韶华带在身边的还有当年皇贵妃的佩剑爻虞。”

苏皇贵妃的去世让她明白，如果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必须要拥有力量。

因此，她作为郡主，不能直接参与朝政，也无法直接接触到政权，所以她查阅了大量的书籍，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消息网帝国。

然后是作为月宫的开门钥匙之一的“入阵曲”，此曲乃当年琴圣一战成名的曲子，所以她听闻琴圣需要一个继承人的时候，写了一封拜访信，在秦安拜见了琴圣，之后琴圣与她做了一个约定，成了她师父，那时候她就想，如果苏清月没有死，那一定会找琴圣，如果她有孩子，那她的孩子也回来寻琴圣，“回到忘川，重铸月宫”是她们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那你呢。”苏泽月看着她，他很好奇，她为了苏皇贵妃做了这么多，甚至还在为公主铺路，她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平乐觉得酒劲有些上头，她下意识拉住咯苏泽月的手，“给你讲这么多，大概是因为我喝多了。”

苏泽月心中莫名一颤，他低头看着月光下脸颊有些红润的平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是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一样，他想抱着她，又怕抱着她。

“你答应我，别像她们一样，为了一些无所谓的事，甘愿赴死。”平乐没有活够，前辈子三十岁死了，这辈子她想活很长很长，“我想活着，苏泽月，我想活的好长好长。”

“好。”苏泽月看向湖泊深处，眼神晦暗，身上一重，却见平乐靠在他身上，仰着头看着他，眼神炙热，他心中一沉，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

“苏泽月，你真好看，”她攀附着他的身子，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唇齿吐息间宛若幽兰，“……苏泽月，我好想，吻你……”

面红耳赤，媚眼如丝，苏泽月全身一僵，他单手扼住她的下巴，凝视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中招了。”

平乐心乱如麻，她贴着苏泽月，全身酥麻不已，只想吻他，听到这几个字，理智才恢复一些。

她面露窘迫，想挣扎但全身无力，苏泽月似乎知道她没力气，他从她头上拔了根簪子，用尖刺出了食指的血，直接喂到她嘴里。

“唔……你……”平乐被他手指堵住嘴，那场面咋看之下有些不堪，但苏泽月却在她耳边低语：

“母蛊百毒不侵，用母蛊的血喂养子蛊的宿体可解药物毒性。”

“唔……”不知是不是他的血解的快，只过了不到半刻，平乐满身的骚乱劲就去了，她这下彻底没有力气，她只想回去睡觉。

却没想，有些人不放过她。

“……平乐。”有男子的声音从道路的另一头传来。

平乐一个激灵，立马站直了。

“谁？”苏泽月退了半步，道。

“是我。”男人从黑暗中走出，一身墨蓝色常服，一块精致的玉佩刻着一个字“子瑜”。

……六皇子连瑾，字子瑜，左贵妃所出，有些才华，如今颇为得圣宠。

平乐心下一沉。

自她回来之后，还未来得及见自己的几位堂兄弟姊妹，却在这里被人尾随？

“平乐参见六皇子。”平乐微微整理仪容，上前行了个端庄的礼。

“他是谁？”连瑾似乎死死的盯着苏泽月，仿若这个男人做了什么破天的大事。

“他是我侍卫，与殿下何干？”平乐挡在苏泽月面前 ，她朝前走了一步，冷漠的盯着连瑾。

“可你身边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男人！”连瑾似乎是吃醉了，他怒气冲冲的说道，猛地上前想抓住平乐的手。

“连瑾，你干什么！”平乐本就没有力气，苏泽月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拦住了他。

“还请殿下自重。”苏泽月声音冰冷，他挡在平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连瑾。

“区区一个侍卫，竟然敢拦着本殿下！”这是连瑾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失态，平乐愕然，她虽然与他不熟，却没想过这个人能失态至此。

“六殿下，”平乐拉了拉苏泽月，她直视连瑾，大声说道：“明枝，去请六皇子的侍从，六皇子贪杯，需要休息。”

连瑾一愣，他满眼的失落，带着一种恨意，平乐说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个还是少年的男人。

“上京这么多男人，你却选个护卫？！连姝！你会后悔的！”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愤愤不平，说完便甩袖离去。

诶不是，她选谁了她，她刚才不是被人下药然后苏泽月给她解毒吗？左氏一族都是些什么晦气玩意儿！平乐一口气堵心里出不去，硬生生憋出内伤。

苏泽月安抚的摸摸她脑袋：“放心，选了我不会后悔的。”

平乐失笑，她有的选吗？

他俩这辈子谁能跟谁分开呢？

次日，平乐躺床上装病，整个落日轩安阳王府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懈怠半分。

皇帝同皇后及后妃是一大清早到的，见了一些勋贵世家的人，本来一开始想先见见安阳王府家的两个小崽子，却听闻平乐贪杯醉酒未醒，只是笑笑，便单独见了安阳世子。

连珩走出凤岚宫的时候，脸都笑僵硬了，他摸摸脑门上的汗，有些后悔没把妹妹死命摇醒。

“世子，”叫住他的是魏王，“不知郡主可还好？”

平乐郡主醉酒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锦岚山庄，连珩尴尬的笑了笑：“还好还好，舍妹身体自小不好，父亲本不愿她多喝，谁知道皇姑奶奶的酒实在是太香，这才多贪了几杯。”

这下好了，自家妹妹被退婚的事情已经满城皆知，一个和侍卫暧昧不清的谣言已经让让人很头疼了，现在又加上身体不好的事情被实锤，现如今可没人敢上他们家求亲了。

“没什么事就好，”魏王淡笑不语，“孤最近听闻世子得了一个身手了得的护卫，可是昨日脸上有疤的那位？”

“……魏王殿下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么不准？”连珩一脸惊讶，他拍了拍魏王的肩膀，安慰他，“下次要有这样的消息，还是多问问我吧，毕竟我对上京的一些小事无所不知！”

“哦？那是那是，”魏王话锋一转，眼中笑意不明，“那这可就稀奇了，孤记得世子殿下身边没有这么高个子的护卫才是。”

“啊，那是因为他以前没长那么高，”连珩张口就来，他咕哝着，“也不知道泽子这一年是怎么了，他长个就跟土里的树一样，看着看着竟是比我还高了那么多。”

魏王见已然问不出个所以，只得陪笑着送连珩离开。

平乐知道这些事之后有些疑惑，为何左家的人会知道苏泽月的事情，且对苏泽月如此关心。

她本以为，最初放话出来的那一群人目的是为了玷污她的名声，而她“名声”受损，最严重的情况就是被退婚，冉府与她退婚，左氏极有可能顺利与冉氏达成联姻，因此她才会认为是左氏放话出来，引子不过是恰巧见到她在红楼，而昨天晚宴上左昭映的话同今日魏王的试探，让她察觉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左氏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苏泽月这个人，甚至，在大胆一点猜测，那日红楼，他俩单独相处的时候，被左氏的人看了个真切。

再加上昨日她不确定连瑾还记得多少。

不过老实说，昨日的连瑾，是她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失常，记忆中的连瑾，自小便是翩翩公子的性格，几乎不与人争执，从小到大不论五皇子与三皇子和太子或者其他几位公主郡主争执什么，他从不参与，只是笑着旁观。

昨日种种，她从来没想过，那样的六皇子，像极了一个捉奸在床的丈夫，等等，这是什么形容词，不对不对，总之像她和他之间有过什么，然后连瑾看着她的样子，就像她是一个移情别恋的坏女人……可是他俩可是三代之内的堂姐弟关系，连瑾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会……？

越想越恶心，不行，她得吃点东西压一下这种恶心感。

原本还想让明枝随意端点东西来缓解一下心情的平乐就听见张家派人来说“由于宫中贵人赶路，需要休息，午膳会传到各个院子，晚上的夜宴定在鸾凰殿”的消息。

平乐和连珩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安排甚是妥帖，毕竟她是一点都不想在中午的时候再看到某人的脸，而连珩则是刚经历了“笑问功课”——“无法解答”——“顾左右而言他”等刺激的环节，现在急需吃点好吃的缓解一下压力。

苏泽月便是在两人坐在侧堂一边欣赏湖景，一边吃着美食的时候出现的。

“饿了吗？”平乐似乎对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行为养成了习惯，顺手指了指早就备好的碗筷，“随便吃点，晚上你随德子他们一道，千万别乱走。”

“嗯。”苏泽月倒也没说什么，这里毕竟是大瑨皇室山庄，随着大瑨皇帝的到来，四处布满了金戈卫。

连珩看着苏泽月到来，仿佛这两人有一种他插不进嘴的隔阂，说不上来，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想骂人，但似乎他打不过苏泽月，也骂不过自家妹妹。

一种无言的挫败感顿时就上来了，早知道自己妹妹喜欢这种生猛的男人，早年的时候他就好好努力练习武艺了，起码打得过的话，也许他还有点资格插嘴不是？

不行，这次回去，要好好找德子教自己武功了。

连珩狠狠的猛咬一口肉，盯着苏泽月那张连他都自愧不如的脸，仿佛要在他脸上戳两个洞。

平乐疑惑的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的神态，不由笑着叹了叹气，那表情好像一个小朋友被抢走了最爱的玩具一样，心有不甘又不愿意说，还真是个孩子。

“好好吃饭，今夜会是一场硬仗。”

平乐只希望能平安度过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