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书房。
"你说你不知道那是玄水峰的人?"花子昼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明显是不相信畏缩在一旁的花梓朔的说辞。
花梓朔求助般地看向书桌后蓄着长须的中年人,答道:"我只知道她是初来绯城——"
花子昼神色更冷,嗤笑了一声。
书房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中年人这才开口道:"进来。"
子夜推门而入,看也不看两个僵持不下的兄弟,朝中年人汇报道:"家主,我已差人将那玄水剑修放走。"
"好,"中年人捻着胡须点了点头,他示意花子昼留下,"子夜梓朔,你们先出去吧。"
"是。"
不大的书房中只余下父子二人,一阵令人喘不上气的沉默后,花子昼主动开口道:"父亲,我知错了。"
"你总是针对梓朔,我都看在眼里,"中年人翻了翻桌上的书册,继续道,"他左右只是个庶子,你对着他撒气有什么用呢?"
花子昼急忙道:"我没有!我——"
"多和子夜学着点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父亲。"
中年人提笔写下几个字:"还有,去江神医那边道个歉吧。"
花子昼离开书房的步子一顿,脸上闪过一个不甘的表情,随后道:"儿子明白。"
江家医馆。
靠在桌旁的江槐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跟人越狱出来的,没想到是子夜放了你......"
姜梧耷拉着脑袋,说:"可我被抓也是因为她说我杀气太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拽来江家医馆的展缨犹豫半天,解释道:"她在花家的身份,比较特殊。她是花子昼的同胞妹妹,年纪不大的时候花家把她除去姓氏送进暗卫训练了。前几年又说要认回她,现在她是花家的暗卫统领。"
姜梧听得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接过话茬:"还有这种事?"
江槐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传来药童清脆的声音:"老师,花家派了人来,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她微微皱眉,看了眼姜梧,喊道:"得罪的是玄水峰的人,跑我这里给我道歉算怎么回事?不见。"
药童应了句是。
被打断了一下,三人一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头。
展缨主动朝姜梧问道:"你不是和莫凛尊者去寻独孤前辈了吗?怎么会来绯城?"
姜梧把杨柳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玉印之事。
"如此说来,那洞天听上去就是个由众人意识构成的大型幻境啊。"展缨摸着下巴道。
"可能跟当时袭击杨柳村的魔族有关?"姜梧猜测道,那些魔族中,肯定有魇幻,对方的能力也是与幻术有关的。
展缨沉吟:"魔族修炼的幻术......"
江槐苒敲敲桌子,清咳一声:"那你们是不是又没了阿采的线索?"
姜梧下意识就想反驳,随后悲哀地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只能泄气地点头。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吧,"展缨安慰道,"伏魔之战北境世家与中原各大门派都有记载,若是能得以查阅,说不定会有新线索呢。"
江槐苒点头道:"确实不假,想必莫凛提前回玄水峰也是跟姬窈商量此事去了。"
那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感稍稍从姜梧心中散去了一些。
展缨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
"那我送送你吧。"姜梧也跟着站起来。
江槐苒目送二人背影离去后,急忙走到了书架前,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情况——这不应该啊......经脉不畅,灵气易散,她如何能——"
医馆走廊。
"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展缨转头看向姜梧,笑道。
被识破意图的姜梧不好意思地揉了下鼻子,道:"有这么明显吗?好吧,我确实有事想请教你。"
展缨放缓了脚步,开了个玩笑:"请教这个词真是折煞我了,你说吧,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你还记得我把一个玉印给了赵岭雪的事吗?"姜梧问道,"那个玉印是我师妹托我送去赵家的。"
展缨点点头。
"我回来后为霜剑吐出来那些人的遗物中,有一枚和它一模一样的玉印。"姜梧简单地解释道。
展缨脚步不停,道:“我能想到解释这件事的情况就三种,一是你师妹那个是假的,二是杨柳村这个是假的,最后一种,两个都是真的,一个是另一个的备用。”
姜梧叹了口气:“那就希望最后一个情况成真吧……”
“这玉印对赵家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你师妹应该不会假手他人。”展缨安慰道。
姜梧一拍手:“这样,等赵岭雪醒了我去试探他一下,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个玉印什么用。”
展缨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她,耿直道:“我觉得你大概试探不出来什么还会被他套一堆话走。”
姜梧想了想,承认道:“确实,我晚点写信给师妹问问她好了。”
二人又径直往医馆门口走去,有说有笑的,期间姜梧得知展缨在绯城总算是摆脱了梦阁追捕,替她感到开心。
“有缘再见。”展缨对她说,目光却越过了她,看向街上的绯云树。
姜梧点头,看她轻巧地跃下医馆的台阶。
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向姜梧,扬着下巴,道:“如果论道会上你没有见到我,可以替我带句话给一个人吗?”
听到这句话,姜梧本能地走下台阶,问她:“你在绯城会遇到危险吗?”
展缨摇头:“只是一句对曾经的朋友想说的话而已。”
“那我就不多问了。”姜梧连忙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帮我和梦阁的水荷眠说……就说,镜花水月四个字吧,她会明白的。”
展缨又补了一句:“你见到我了,那我就会自己去跟她说。”
姜梧应了下来,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根剑穗递给她,语气仍然有些担忧:“这剑穗里封了莫凛长老的一道剑气,你收好。”
展缨接下放好后,转身往远处走去。
她的身影溶进西沉的太阳,渐渐地消失了。
两天后。
姜梧从城郊练剑的山上回医馆,自江槐苒处得知赵岭雪又醒了。
她推门时,赵岭雪正撑在窗边,努力地伸直手臂想合拢窗户。
姜梧甩了甩发上的碎雪,帮他关拢了窗,又从储物袋里掏了个会自热的汤婆子——这是姬窈长老的手笔——塞进他怀里。
赵岭雪恹恹地道了声谢,俊脸苍白,面色不虞: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真的一点力气都没剩下,积攒的灵力用于修复自身,光是走到窗前就快晕倒了,实在郁闷得很。
姜梧拨开自己额头前微湿的头发,道:“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都可以交给我。”
赵岭雪抱着怀里那个暖源,想了想,道:“纸笔,我要写信回赵家……还有,你知道江神医最近缺什么东西吗?”
“唔,她最近好像在研究经脉有关的疑难杂症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信需要我代写吗?”姜梧把纸摊开在桌上,拿着笔说道。
赵岭雪顿时又感觉不好了。
他现在看上去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勉强笑着说,接过了那根粗制滥造的笔,蘸了点墨水,慢慢地在纸上写。
不过一柱香时间他就放下了笔,随后召出了一只呆头呆脑的机关鸟,把信塞进它的口中,鸟儿眼神便灵动了起来,振翅飞了出去。
姜梧为它打开了窗户,末了又合上,转头看向赵岭雪道:“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养伤。”
“等等,”赵岭雪开口道,“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是有关杨柳村的事情……”姜梧回身,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开口打断了她:
“我想问,是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就抱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