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天真。”公输俅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们飞白山一窝贼,个个偷奸耍滑,怎会出你这样的愣头青?还是个使刀的,半点不像飞白山的人。”
这番无心之言却让李晋云心头微震,生怕一不小心就露了馅,于是她思前想后,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行侠仗义本就是天真之举,飞白山上下,都是这样的天真之人。”
“嗯……”公输俅挠了挠头,竟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对眼前这个刀客的敌意亦消减了几分,他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和那魔头打成平手的?"
“他怕死。”李晋云这句话倒是答得干脆。
公输俅听罢这三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人死如灯灭,天下诸人谁不怕死?要是死了,尝不到美酒佳肴,见不到至亲好友,武学境界亦就此止步,许多事情无法再做到,人死了,除了徒留遗憾,就甚么也没有了,怎的?难道你就不怕死?”
李晋云不欲与这半个生人多费唇舌,索性闭口不答,她不作言语时,本就清冷的面容会更显凛冽,眉宇间亦是凝着三分寒意。
而公输俅最怕别人严厉,见状立即噤了声,好在不过片刻,越裴二人齐齐归来,他如蒙大赦,连忙问道:“二师姐,你们有何妙策?”
越飞白闻言暗自冷笑,两山虽然交好,但全赖萧时晴和越凌情谊深厚,实则鹤唳山弟子多数不大瞧得上小门小派的飞白山,况且在他们这些名门正派眼里,飞白山众人皆是鸡鸣狗盗之辈,即便侠名在外,始终仍是上不得台面的。
就譬如说这公输俅,自始自终都没用正眼瞧过她,真是讨厌至极。
她正当要出言戏弄这无知少年,忽听李晋云冷然道:“是我们大师姐的主意。”
公输俅正欲嘴硬反驳,但想起这女子杀人不眨眼,手法又狠辣,冷若冰霜且不说,瞪着人时犹如一尊女罗刹,再且她竟然可以和血手贪狼斗上一斗……思及此,他喉头一紧,生生将到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
“嗨呀,倒也不是甚么高明的计策。”越飞白瞧见公输俅噤若寒蝉,心中自是爽快,她朝着李晋云挤了挤眼,笑道:“要在重重看守下盗取某物,左右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罢了。”
“就我们这几个人,如何使这调虎离山之计?”公输俅忍不住问道。
越飞白嬉笑道:“刚才我和你家二师姐交代清楚了,回去让她说与你听,我向来不爱说二遍话。”
公输俅顿觉吃了鳖,只好又悻悻地躲在了裴离珠身后。
“不过说起人手……”越飞白踱步到了燕山贼众前,这七人多数是败在她的点穴功夫上,此刻见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打量过来,个个面如土色。
她取出了其中一名燕山贼口中的布团,这贼人刚喊“女侠饶命”,就被她强行塞了一粒药丸,其余六人亦未能幸免,接连被迫咽下那不知名的药丸。
“要我饶你们一命倒是不难,只是你们须为我做一件小事。”
众贼人不住的跪地磕头,争先恐后地求饶,一会儿说着“全凭女侠差遣”,一会儿又说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场面好不热闹。
越飞白暗自估算时间,面上带着威胁笑意,她指向李晋云道:“此事不难,三日后,这位女侠去到哪,你们便骑着马跟到哪,她说可以走了,你们方可离去。”
众贼闻言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然而越飞白接下来的动作,却令他们眼中惧意更甚先前。
“若你们中途落跑,或是胆敢起了二心……”越飞白捏了个奇形怪状的手印,一名贼人就突然极为痛苦地倒在地上,双目暴突,七窍流血,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不过一息,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众贼大骇,更是哭爹喊娘的磕头求饶,越飞白见此满意的拍了拍手,挑眉道:“刚才给你们喂下的是苗疆毒蛊,毒蛊随我心念发作,你们胆敢耍花样,就如同此人!但要是乖乖听话,待办完了事,你们自行去那安乐郡衙门投案,十日后我会去为你们解蛊。”
裴离珠素来不喜旁门左道之术,因此即便大道相同,她与越飞白亦是貌合神离,她看了一眼地上死状惨烈的尸首,又深深望向越飞白,终究是摇头轻叹,拱手道:“既然大事已定,我等先行告辞,三日后再见。”
说罢,就领着公输俅与众贼离开了此处,越飞白还不忘喊道:“呀,别忘了把这尸首抬走,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上三日呢。”
待这一行人渐渐走远,越飞白从怀里掏出了两枚杏果,笑道:“喏,分你一个,你吃吃看到底甜不甜?”
李晋云接过杏子咬了一口,奇道:“你又是何时学的苗疆蛊术?”
“噗!我是诳他们的。”越飞白扑哧一笑,就地坐在了崖边,两条小腿悬在半空晃里晃荡,“我哪里会甚么劳什子蛊术,再说了,天下间怎会有随着心念杀人的邪门功夫。”
“那……”李晋云更是不解了,刚才分明死了人。
越飞白狡黠的笑了笑,“嘿嘿,其实我给他们喂的是山里没熟的小果子,只有一个倒霉鬼吃的真家伙。”
“真家伙?”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唐门女子吗?”见李晋云点头,她得意地晃了晃手指,道:“那女人做的是杀人的买卖,身上多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我走之前从她身上顺了几粒,刚才用掉的是最后一粒啦。”
李晋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我怕他们不老实,对你不利,所以吓唬吓唬他们。”越飞白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摸出十几个榛子,“晋云儿快来一起吃,这也是我刚才摘的。”
李晋云挨着她坐下,静静地剥起了榛子,隔了半响,她才问道:“但你何须连裴离珠她们一齐骗?”
“哈!裴离珠最是厌恶邪门歪道,那我偏就邪门歪道给她看,免得和她一起做了几件好事,她就觉得和我志同道合了。”越飞白冷哼一声,不满道:“我向来就不喜欢循规蹈矩的正经人,整日端着架子,最是没趣。”
听闻缘由竟然简单得有几分幼稚,李晋云不禁轻笑出声,说道:“可我也很正经。”
“晋云儿算是哪门子的正经人?”越飞白支着下巴,莞尔道:“会私底下偷习来路不明的武功,犯下种种门规的人能多正经?”
“嗯,那我也不正经。”李晋云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评价。
二人并肩坐在崖边,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果子,直到暮色渐沉,她们都没有再作言语,仅是看着远处的落日将整片草原染成金红颜色,李晋云望见这壮阔场面,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真漂亮,草原的落日果然和中原的大不同。”越飞白轻叹道,眸中皆是欣赏之意。
“是。”李晋云回道,目光仍流连在那轮红日上,即便已经看了几个日月,她亦是对此番美景心驰神往。
越飞白笑道:“不过每一处的落日都有些不一样,西北的晚霞又是别有一番风味,南方我去得不多,但是那般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以看的好景色则是更多了。”
李晋云望着她晒得微红的脸颊,道:“你去了很多地方。”
“是呀,所以这两三年我很少留在飞白山了,师傅她老人家说啦,人要趁年轻时到处多走走,行遍万里路,这样老了才不觉遗憾。”越飞白思及这几年的旅途,兴高采烈道:“而且一面四处劫富济贫,一面还能游山玩水,着实快意。”
“嗯,你和小时候一样逍遥自在,我很高兴。”李晋云唇角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越飞白忽然凑近了去,轻轻戳了戳李晋云的脸颊,“那晋云儿这些年可有为自己高兴的事?”
刀客的睫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沉默半刻才道:“有。”
“是甚么呀?快说与我听听。”越飞白眼睛一亮,瞬间来了许多兴致。
李晋云面上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武艺有了极大长进,能为至亲报仇。”
“哈?”越飞白‘就这’二字险些脱口而出,但想到复仇乃是李晋云多年宿愿,还是憋住了话,她挠了挠头,又问道:“那下山之后,晋云儿有觉得开怀的事吗?”
这问到了李晋云,她思索了许久,道:“锄强扶弱时确实快意,我最恨以强欺弱之人。”
越飞白拊掌笑道:“哈哈,晋云儿这是尝到侠义之道的滋味,还有呢还有呢?”
“能有机会报答你与越凌前辈的恩情。”
“这可不算,我和师傅都没把这些小事放心上,别说甚么恩情不恩情啦,再想再想!”越飞白连连否道。
李晋云再次陷入了思索,不一会儿她忽然轻轻一笑,道:“与你重逢亦是极快乐的。”
说罢,她又转过头去看向了落日,夕阳最后的点点余晖映在了她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暖色,令这原本貌若冰霜的人当下亦柔软了几分。
越飞白怔怔地看向李晋云的侧颜,呼吸不由得一滞,心中顿起无数涟漪,她心知李晋云向来不善言语,嘴笨舌拙,却不想自己竟为这么简单的一句平实言语心头颤动。
她思来想去,终于思索出原因何在——定是李晋云生得太好看!
平日里自己遇见相貌俊俏之人,亦是总会忍不住多瞧几眼,一定……一定是她素来有好色之心,所以当下才会胡思乱想,定然是这么没错了!
等等,好色之心?她对着童年玩伴好甚么色?这似乎又不大对……
“嗯,太阳下山了,我先歇息。”
眼前这人一出声,又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语无伦次地胡乱应着,“啊……嗯?是!你还伤着呢,是该早些歇息……”
李晋云狐疑地看了看她,只觉她这下有些古怪,不过她知晓自己向来思量不出越飞白的反常之处,横竖想不明白的事,不如不想,于是她拢了拢衣襟,径直钻回了帐篷里。
只留越飞白独自一人看着这茫茫天际,她苦恼地长长叹息,扑通一声,仰面躺在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