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渐最近的人生信条,被蒋隅用一碗麻辣烫的烟火气,强行浓缩成了八个金光大字:《珍爱生命,远离纪珩》
那晚的麻辣烫摊子烟雾缭绕,廉价红油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
经过迟渐三番五次的给他倒酒,蒋隅很明显已经喝高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说的忘乎所以。
蒋隅油腻腻的手指捏着半截藕片,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带着点刚从风暴中心撤下来的余悸,神秘兮兮地凑近迟渐耳边,热气混着蒜泥味儿直扑:“渐儿,听哥的,离纪珩远点,能滚多远滚多远!那玩意儿……”
他顿了顿,吸溜一口汤,声音压成气音,鬼祟得如同传递核弹密码,“这儿”
他指尖狠狠戳向自己太阳穴,“不稳!跟六月的雷暴天似的,说炸就炸!前脚冲你笑,后脚就能翻脸!而且还真犯过病,动过手,差点把那群人揍成手打牛肉丸”
“手打牛肉丸”五个字,像淬了冰的三棱刺,噗嗤噗嗤扎进迟渐脑仁儿里。
瞬间,纪珩那张线条冷硬、偶尔流露慵懒笑意的脸,那双漫不经心却锐利的眼,对着他勾唇笑的模样……全被搅成一锅冰冷粘稠的警惕糊糊。
筷子“啪嗒”掉进碗里。
鱼豆腐?去他的鱼豆腐!
迟渐心里警铃大作,他倒不是怕打架,论身手他这南季和一中的校霸也不是平地起高楼。
但跟纪珩?那人看着就狠,出手没个轻重,万一真像蒋隅说的一样犯病,那太麻烦了,迟渐只想避免无谓的冲突,省心省力。
自那顿麻辣烫后,“纪珩规避条例”成了迟渐的生存指南。
路线规划精确到厘米,行动模式切换为雷达扫描。
只要那个自带低气压的身影出现在五十米视距内,迟渐立刻启动预案:要么化身壁虎秒钻教室后门,要么原地180°转身,化身苏炳添反向疾行,最不济,也得火速缩进垃圾桶后、公告栏旁,或某位体积感人的同学身后,屏息凝神,直到平稳的脚步声彻底湮灭。
上课期间他左手一支脑袋就埋头不理会,他注意到纪珩有好几次伸出手又犹豫着收回,他躲的快要和墙融为一体。
这套“见纪遁”神功,一周内炉火纯青,成功率99.9%。
这段时间里连纪珩给他发的消息他都一条没理,迟渐感觉自己很牛逼,这样就能在纪珩的阴影外延续平静安全、过不必提心吊胆的人生。
直到午休时间他闲的没事提前进了校在学校乱逛,图书馆成了他战略部署的滑铁卢。
迟渐只想找那本据说绝版的《西方哲学史轶闻》,一头扎进图书馆深处那排落满时光尘埃的哲学书架。
书架高耸,光线被层层叠叠的书脊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干燥微霉的气息。
他踮着脚,指尖在书脊上艰难跳跃,像在与各种书籍作者碰面,眼看指尖就要够到那深蓝色布纹封面。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无声潮水,猝不及防漫过脚踝,迅速上涌。
迟渐背脊瞬间僵直,后颈汗毛集体起立,他猛地回头,心脏像被无形巨手攥紧,直坠胃底。
狭窄书架通道的昏暗尽头,光线勾勒出一个熟悉得让他头皮炸裂的身影。
纪珩逆光而立,高大轮廓如同一尊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黑铁雕塑。
他刚从更幽暗处走出,手里随意捏着一本书,目光穿过书架的缝隙,精准、牢固地钉在迟渐身上。
那眼神没有惯常的慵懒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探究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迟渐脑子里都开始响警报了,肾上腺素狂飙,他凭借本能,像只受惊的豹子般猛地朝通道另一头窜去。
板鞋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哒哒”脆响在死寂的书架迷宫里格外刺耳。
命运开了个残酷玩笑,这排书架,是条死胡同。
他是非死不可吗?
尽头是一堵光秃秃、刷着惨白涂料的墙,看着很令人绝望,冰冷无情截断所有退路。
迟渐一头撞在墙上,绝望刹住,额头抵着冰凉粗糙的墙面,心里暗骂,芭比Q了,瓮中之鳖。
他猛地转身,后背死死贴上那堵象征末路的白墙,肌肉瞬间绷紧。
逃是逃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带来绝对压迫感的身影,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踏破昏沉光线,朝他逼近。
纪珩的每一步都踩在迟渐疯狂擂鼓的心跳上。
高大身影越靠越近,彻底挡住通道口微弱的光源,将迟渐完全笼罩在他浓重的阴影里。
空气凝固,旧书尘埃味混合着迟渐高度戒备下散发的、若有似无的侵略性气息,令人窒息。
纪珩停在不足一步之遥的地方,近到迟渐能看清他黑色冲锋衣领口细微的褶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却极具侵略性的、雪后松林般的凛冽气息。
迟渐死死贴墙,目光锐利如针,不再是绝望,而是全然的警惕与评估。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紧,身体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耳朵里捕捉着对方任何一丝异动。
令人发疯的沉默在发酵。
“迟渐” 纪珩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图书馆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寂静感,像沉重鹅卵石投入死水,在迟渐紧绷的神经上激起警惕的涟漪。
迟渐身体纹丝未动,眯了眯眼,像是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刺向纪珩。
喉咙里没发出任何声音,拒绝沟通的姿态却很强硬。
“为什么?” 纪珩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平静语调下暗流汹涌,“躲着我?” 他微微前倾,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带着无形的压力。
迟渐依旧沉默,只是微微调整了重心,想找机会逃跑,他并不想和这人多说什么。
眸中意思很清楚:别过来,没得谈。
纪珩似乎失去了耐心,一声极轻、却带着明显不悦和躁意的“啧”从鼻腔里逸出,而这声音像点燃了导火索。
迟渐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纪珩那只骨节分明、指节带着薄茧的右手抬了起来,那只手,在蒋隅灌输的“手打牛肉丸”信息加持下,已经变成一把砍向他的刀。
迟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打架的肌肉动作就摆了出来:他猛地向下沉身,重心压低的瞬间,双手闪电般交叉抬起,小臂肌肉贲张,形成一个教科书般格挡姿势。
他闭眼暗骂:你他妈敢打上来你就完蛋了。
时间凝固。
预想中的攻击并未降临。
只有一片死寂,和头顶骤然覆盖下来的、带着奇异温度的触感。
迟渐保持着完美的防御姿态,身体因高度戒备而微微颤抖,交叉格挡的双臂坚硬如铁。
然而,落下的不是拳头或掌击,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人体温度的重量,轻轻地落在他头顶凌乱的发丝上。
好像是纪珩的手。
迟渐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蓄势待发的反击姿态都僵住了。
他像个卡壳的战斗机器,极其缓慢、带着困惑,视线从自己格挡的手臂上方,一点点上挪。
先看见纪珩黑色冲锋衣的袖口,熨帖扣着腕骨。
再往上,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他以为会带来攻击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覆在他头顶。
那只大手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适应这陌生触感,然后试探性地动了一下。
粗糙指腹擦过迟渐柔软却倔强支棱着的额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一下又一下。
像在给一只炸开全身毛、摆出攻击姿态却又被弄懵了的野猫顺毛。
我操?
我操!
迟渐彻底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头皮,带来麻痒和灼热感。
他忘了反应,忘了自己还摆着格斗架势,只是傻傻地维持着那个可笑的防御姿势,半威胁的眼神也被一片茫然取代,呆呆地看着上方。
纪珩垂眼,浓密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的唇线抿得有些紧,下颌的线条也绷着,但那落在迟渐发顶的手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继续着那笨拙的“顺毛”动作。
一下又一下。
他的眼神里没有质问,只有深不见底的困惑,仿佛在无声地探究:为什么要挡?你在防备什么?
时间在迟渐混乱的感官中被拉长。
头顶温热粗糙的触感,一下一下,规律得近乎催眠,带着莫名令人安心的安抚力量,像涓涓细流,迟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在系统那儿兑换什么奇怪东西了。
脑子中绷紧的弦一下松懈下去,彻底失去了目标。
迟渐僵硬如铁的身体终于开始解冻。
交叉格挡的手臂像生锈的机械,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垂落在身体两侧。
他依旧靠着墙,但紧绷的肌肉线条松弛下来,不再是战斗姿态。
他仰着头,视线茫然地聚焦在纪珩的脸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眼神里充满了“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混乱。
纪珩的手掌,在迟渐放下手臂的瞬间,微微顿了一下。
那笨拙的顺毛动作也随之停止,他掌心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温度,覆盖在迟渐的发顶,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图书馆深处安静得可怕,远处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衬得这方寸之地落针可闻。
惨白灯光从高处洒落,在纪珩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冷硬线条,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海,浓重的困惑,被排斥的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是受伤吧?
那复杂的情绪沉淀下来,凝成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静默。
他俯视着迟渐,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没有质问,没有言语。
只有那只覆盖在迟渐头顶的手掌,几不可察地、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那细微的颤抖,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把迟渐彻底淹没时有人出声打断:
“我去,你俩搁这儿偷情呢?”
迟渐听到这道声音浑身一僵,连混乱的思绪都卡住了。
纪珩覆在他头顶的手也有略微停顿,眼中翻涌出一丝不爽。
迟渐侧头朝书架对面看过去,空隙之中蒋隅的脸被放大。
蒋隅那声“偷情”像根针,狠狠扎进迟渐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甩头,动作又快又狠,硬生生把纪珩的手从头顶甩开。
纪珩的手僵在半空,下一秒狠狠插回口袋。
脸上冰封,下颌绷紧,眼底那点残留的困惑被瞬间冻成冰渣,只剩刺骨的寒和一丝被冒犯的戾气。
他看都没看蒋隅,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钉在迟渐脸上。
“操” 迟渐低骂出声,脸上火烧火燎,粉红色很快蔓延至耳根。
蒋隅斜倚着书架,叼着根棒棒糖棍,笑得贼欠:没事没事,哲学区搞行为艺术,我懂,我懂” 尾音拖得老长,满是促狭。
“懂你大爷!” 迟渐要炸了。
“你真成瞎系男友了?老子跟他偷情?你早上没吃完的豆腐脑装脑壳里了?” 他隔着书架压着嗓子嘶吼,热气喷在蒋隅脸上。
纪珩没说话,只冷冷扫了蒋隅一眼,那眼神像冰锥,扎得蒋隅笑容一僵。
目光最后落在迟渐揪着衣领、指节发白的手上,看着他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地发疯,纪珩嘴唇抿得死紧,口袋里的拳头攥得咔吧轻响。
下一秒,他侧身,肩膀撞开挡路的迟渐,力道不轻,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朝外走。
背影挺直,脚步又沉又急,带着股压不住的烦躁,每一步都像要把地板踩穿。
“哎?纪珩你小子……” 蒋隅被摁着,有点懵,下意识想跟上去。
“跑什么跑” 迟渐从书架缝隙伸手过去扯着他:“你说清楚,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他气得胸口起伏,脑子里全是刚才纪珩那冰锥似的眼神和头顶残留的诡异触感。
操!全乱套了!
“不是啊我去,主要是……”蒋隅试图挣扎,无奈被紧紧扯着,只能举起手故作投降的笑了笑:“行了行了我不跑,别抓着我了”
“主要是什么?”他弯腰,泄愤似的把那本深蓝色《西方哲学史轶闻》狠狠捡起来,书角都磕瘪了。
“纪珩他不一样”
迟渐闻言动作一顿。不一样?
“说不准他真看上你了呢?”
“看你妈啊!滚!” 迟渐抓起一本掉落的厚书就作势要砸。
蒋隅抱头鼠窜:“别别别!我滚我马上滚!”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转眼消失在书架尽头。
图书馆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一地狼藉的书和迟渐粗重的喘息。
他靠着冰冷的墙,手里攥着那本倒霉的哲学书,指节捏得发白。
纪珩临走前那个眼神,冰冷又复杂,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口,比“手打牛肉丸”的传闻还让他堵得慌。
操!他烦躁地踹了一脚旁边的书架底座,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什么叫真看上他?这怎么可能?危言耸听。
兜里的手机震的他腿都麻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的的短信,而消息内容却令他浑身僵住:
【陌生号码:查到了,纪珩,高一因为同性恋出柜被父母弄出国了半学期,他一走公司就崩了,被接回后公司开始正常运行,其原因至今未果】
【陌生号码:案底暂时没有,精神类问题暂时没有,往年体检报告一切正常,所有关于打架的事也都没查到】
什么意思?
蒋隅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