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下雪频率高到有些异常,每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在下雪的路上,周一的升旗仪式都改到室内课间了,但明显没什么人听,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
迟渐靠在墙上对着纪珩发呆,他们都很默契,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天的事,像某种不谋而合的约定。
纪珩原本在整理迟渐的错题集,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也偏头看过去:“看什么?”
“你管我”迟渐一顶腮帮子,想起自己刚刚浏览的话题【问别人自己长得像什么就能看穿他】,思索着问:“你觉得我长得像什么?”
纪珩把整理好的错题摆在迟渐面前,闻言动作一顿,语气倒是毫无波澜:“元谋人”
迟渐:“?”
他默念两遍君子动口不动手,转头去问林粥粥。
林粥粥捏着镜子在为自己鼻子边的痘默哀,闻言很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友谊角度来回答,那你就是你家半挂级别的”
“?”
林粥粥很快说出下一句:“客观角度来回答,那你就很像只猫啊”
迟渐想了几秒觉着这个形容词不算坏话,颇有研究的凑近:“敢问林智深此话怎讲”
“滚啊!”林粥粥白他一眼不再理会。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玻璃窗上,铅灰色的天空低得仿佛能擦着栏杆,碎雪沫子被风卷着往玻璃缝里钻,把窗外的世界糊成一片朦胧的白。
自从纪珩说了要在学习上带他以后,几乎是每天迟渐都在被逼着做题,月考那时候就已经把他从第五带到第三了,现在像是奔着第一去的。
迟渐看过去,见他正低头改物理卷子。
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教室里暖风机的嗡鸣,成了迟渐眼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这几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习惯纪珩早读时会顺手把他歪掉的课本摆正,习惯对方总能在他趴桌子睡觉时精准递来温热的牛奶,习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藤蔓,在课桌缝隙间悄悄滋长。
“迟渐!姜野喊你呢!”前排林粥粥用笔戳他胳膊,镜面上的青春痘在暖光下泛着油光,“说要去走廊堆雪人,你去不去?”
迟渐刚要开口,就见纪珩握着的红笔顿了顿,墨点在卷子上洇出个小晕。
他莫名心跳漏了半拍,故意拔高声音:“去啊!怎么不去!”
话音未落就被姜野从背后勾住脖子,这小子羽绒服拉链没拉,灌了一脖子雪粒子还咋咋呼呼:“走走走,陆晓已经搬了三趟雪了,再不去他要冻成雪人了,都省得堆了”
走廊拐角果然堆着小山似的雪堆,陆晓正哈着白气搓手,睫毛上落着雪沫像撒了层糖霜。
三人吭哧吭哧忙活起来,姜野非要把雪人堆成大马猴的模样,捏着雪球往雪堆上按:“你看这鹰钩鼻!这地中海!绝了!”
迟渐笑得前仰后合,羽绒服帽子滑下来,雪粒子顺着后颈往里钻,凉得他一哆嗦。
就在这时,楼梯间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大马猴裹着呢子大衣出现时,三人正围着雪人捧腹大笑,再一细看,那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被斜着插进脸中央,煤球眼睛歪歪扭扭,头顶还扣着个不知谁的蓝帽子,确实有几分神似。
“你们三个!”大马猴的声音像冰锥子劈过来,眼镜片上还沾着雪花,“教学楼走廊堆雪人?成何体统!每人写两千字检讨,下午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姜野的笑僵在脸上,陆晓默默把手里的雪球藏到背后。
迟渐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开口辩解,就见纪珩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那头。
他倚着墙,手里还捏着迟渐没写完的数学练习册,目光落在雪人歪掉的帽子上,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勾,又很快敛起。
“主任”纪珩突然开口,声音清冽得像融雪,“雪人是我提议堆的,想让大家放松一下,他们俩是帮我搬雪,要罚就罚我吧”
迟渐猛地抬头,纪珩的侧脸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发梢还沾着没拍掉的雪,眼神却异常坚定。
大马猴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平时那么看好的好学生会出头:“你……”
“而且走廊积雪容易滑倒”纪珩打断他,指了指雪人脚下的水迹,“我们马上清理干净,保证不影响通行”
他说话时,迟渐看见他袖口闪露出那条“刻着圆周率”的手链,在雪光间不断闪烁。
大马猴最终被纪珩条理清晰的“认错”说得没了脾气,只沉着脸让他们立刻打扫。
姜野和陆晓忙着用扫帚扫雪时,迟渐却盯着纪珩的背影挪不动步。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时恰好有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伸手替迟渐拍掉肩上的雪,指尖擦过他脖颈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发什么呆?”纪珩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听着还有些温柔……迟渐猛的一拍脑袋,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把迟渐的手塞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像这只是一个关爱同学的举动一样,那里暖烘烘的,还带着淡淡的雪松香。
迟渐的心跳瞬间快得像要撞出胸腔,他看见纪珩耳尖微微泛红,似乎是被严寒的气温冻的。
让纪学霸跟着收拾,真是委屈他了。
打扫完走廊回教室时,陆晓突然凑近陆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哎,你觉不觉得纪珩对小迟迟也太好了点?刚才要不是他,咱们仨肯定得写检讨”
陆晓眯眼看着前面并肩走的两人,迟渐正仰着脸跟纪珩说话,睫毛上的雪化了水,在眼下凝成亮晶晶的水珠。
纪珩微微侧头听着,嘴角噙着抹极浅的笑,连步伐都下意识配合着迟渐的速度。
“可能”陆晓顿了顿,自我说服似的犹豫着:“只是关系好吧……”
姜野却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肩膀:“想什么呢你!还能谈上啊?纪珩那学霸,对外都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也就对渐哥有点耐心罢了,哎不说了,走走走,放学去吃麻辣烫,我请客!”
他声音很大,前面的迟渐听见了,回头骂了句“滚蛋”,却在转回头时,看见纪珩从口袋里掏出暖手宝塞进他怀里。
“拿多了”纪珩声音淡淡的。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把教学楼的轮廓勾勒成模糊的剪影。
迟渐捏着暖手宝,偷偷瞥向身旁的人。
纪珩正在看黑板上的作业,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灯光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
迟渐突然想起林粥粥说他像猫,此刻倒觉得,纪珩更像冬日里晒足了太阳的棉被,看似清冷,却总在不经意间透出熨帖的暖意。
纪珩有时候对自己的好,会让他感到有些异常,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异常,只当是自己心思太敏感了。
或许是他人格魅力太大了,连纪珩都忍不住甘愿为他当牛做马。
迟渐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直到纪珩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傻笑什么?猫抓老鼠了?”
“去你大爷的”迟渐笑着捶他一下,却在对方低头躲避时,看见他耳尖那抹极淡的粉红色。
很冷吗?他都觉得热啊。这么想着,迟渐抬头去看空调。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响,碎雪扑进光里,像无数飞舞的火星子。
时光像被拧开了阀门的沙漏,初雪时沾在袖口的冰晶尚未化尽,学校操场上的雪人还未化掉,日历就哗啦啦翻到了十二月的最后一页。
铅灰色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沫子,教学楼走廊的黑板报换成了“元旦快乐”的彩画。
暖风机嗡嗡吹着,把期末考的紧张和跨年的期待烘成一团躁动的热气,转眼就到了元旦的前一个夜晚。
跨年夜的雪粒子在路灯下织成银网时,他们班正闹得像口沸腾的火锅。
姜野站在讲台上挥舞着彩带,把陆晓的头发都记成了蝴蝶结:“都快点!大马猴十分钟前就去查寝了,咱们天台派对必须在十二点前支棱起来!”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人人都知道学校对于这种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提倡也不阻止,就算逮到了也不会管,大家自然都是放开了玩。
迟渐蹲在课桌底下找被踢飞的气球,抬头时额头“咚”一声撞在桌沿上,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纪珩不知何时蹲在他旁边,手掌包裹着桌角,见他抬头才松手扶着他肩膀淡声提醒:“气球在这儿”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迟渐呆愣一瞬。
“看什么呢?”纪珩见他面色泛红,微微挑眉,把另一只手里的暖宝宝塞进他校服口袋。
迟渐慌忙低头,不经意间瞥见纪珩校牌的吊绳上别了个小徽章。
是个金属的黑色徽章,设计很普通,上面印了个红色图案,像是一朵烈焰玫瑰。
“没什么”迟渐猛地站起来,后脑勺又撞到上铺挂下来的彩带。
教室里哄笑声四起,姜野举着手机大喊:“迟儿你今天跟课桌有仇啊!珩哥快扶住他,别让他把教室拆了!”
纪珩伸手扶住他的腰,触感隔着冲锋衣都显得格外清晰。
迟渐浑身一僵,听见纪珩在耳边压低声音:“小心点,待会儿去天台别摔了”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和依兰香味,混着教室里爆米花的甜腻气味,让迟渐想起便利店冰柜里的朗姆酒冰淇淋。
天台被姜野用彩灯缠成了星星隧道,废弃的乒乓球桌搭成吧台,摆着几罐从家里偷来的气泡水。
陆晓正在调试蓝牙音箱,墨镜上沾着雪花,看见迟渐和纪珩上来,默默把音量调小了些。
雪越下越大,扑在脸上冰凉,迟渐缩着脖子往纪珩身边靠了靠,对方很自然地把伞往他这边倾斜,黑伞边缘垂落的冰棱子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姜野举着空酒瓶往桌上一磕,瓶口稳稳指向迟渐,“迟儿先来!选真还是大?”
迟渐盯着酒瓶上的雪花图案,突然被纪珩轻轻推了下后背,他心一横:“大冒险!”
“行啊!”姜野搓着手坏笑,“去跟走廊尽头的摄像头说我爱学习,要带哭腔!”
哄笑声中,迟渐骂骂咧咧地走向楼梯间。
走廊灯光惨白,摄像头的红点在雪夜里像只猫眼。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纪珩靠在墙角,手里晃着罐可乐:“需要配音指导吗?”
迟渐踹了他一脚:“滚蛋!”
却在转身时看见纪珩嘴角的笑,像雪夜里突然亮起的暖灯。
他对着摄像头胡乱喊了句“我爱学习”,声音抖得比飘落的雪花还厉害,回头就看见纪珩笑得肩膀直颤,可乐罐上的水珠滴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珩哥,换你了!”姜野的吼声从天台传来。
迟渐跟着纪珩往回走,看见他在楼梯拐角停下,从羽绒服内侧口袋掏出个丝绒盒子。
盒子是午夜蓝的,表明还带着顺滑的小绒毛,打开后里面躺着枚银质徽章,徽章上刻着只歪头的小猫,爪子里抓着支折断的铅笔。
“给你的”纪珩把徽章别在他校服领口,指尖擦过他锁骨时,迟渐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元旦礼物”
“为什么是猫?”迟渐捏着徽章,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CJ”字母。
他突然有点愧疚,纪珩给他准备礼物,他什么都没给纪珩准备。
纪珩低头看他,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徽章的猫耳朵上:“因为某人总把数学卷子当废纸,得拴个铃铛提醒”
远处传来姜野的倒数声:“十!九!八……”
纪珩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往天台跑去。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迟渐却觉得被他攥住的地方像烧起来一样。
彩灯在眼前晃成流动的星河,陆晓的相机快门声和姜野的吼声混在一起,当喊到“三!二!一!”时,纪珩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恰好有束烟花在他身后炸开。
金色的火星落进他发梢,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比星光还亮。
迟渐听见自己的呼吸混着漫天飞雪,在寂静的瞬间格外清晰。
纪珩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腕,拇指轻轻蹭过他脉搏跳动的地方,声音被烟火声揉得细碎:“迟渐,新年快乐”
“新、新年快乐啊,同桌”迟渐听见自己结巴的声音,看见纪珩校牌上那枚小勋章,和他校服领口那枚歪头猫徽章的银色反光重叠在一起。
姜野突然冲过来搂住他俩的脖子,把彩带往他们头上套:“都傻站着干嘛!喝酒啊!”
气泡酒的甜味混着雪的冰凉滑进喉咙,迟渐被姜野灌了半罐,晕乎乎地靠在天台栏杆上。
纪珩递来纸巾擦他嘴角的酒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嘴唇,两人都猛地缩回手。
陆晓在一旁假装调音箱,墨镜镜片却悄悄映着他们的影子,迟渐的肩膀蹭着纪珩的胳膊,两人校服上的雪花融成水迹,像被针线缝在一起的图案。
“渐哥,珩哥”姜野举着手机凑过来,“来拍张合照!”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迟渐感觉纪珩的手轻轻搭在了他背后。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的发丝上,落进合照的镜头里,也落在他未知的思绪里。
他偷偷侧头,看见纪珩望着镜头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烟火和自己傻笑的脸。
零点过后,姜野和陆晓醉醺醺地靠在乒乓球桌上哼跑调的歌。
迟渐和纪珩踩着积雪往校门口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纪珩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暖手宝塞进他手里:“拿着,刚才在天台看你冻得直搓手”
暖手宝是个胖墩墩的黑色小猫形态,眉眼弯着,却冲他露出獠牙。
迟渐捏着暖手宝,发现上面还贴着张字条,字迹是纪珩惯有的清秀潦草:“期末考拿第一,有礼物”
这不存心为难他吗?谁能考的过纪珩这牲口啊。
他抬头想骂,却看见纪珩嘴角那抹没藏住的笑,雪粒子落在纪珩睫毛上,化成水珠顺着眼睑滑落,在路灯下闪成细碎的光。
原来纪珩说带他学习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原来时光真的像被拧开的沙漏,那些以为漫长的日子,早已在吵吵闹闹的互怼和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堆成了比初雪更厚的记忆。
“纪珩”迟渐踢开脚边的雪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感觉很认真:“明年还一起跨年吗?”
纪珩没立刻回答,只是放慢脚步,让两人的步伐完全同步,雪地上留下两串并排的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覆盖。
过了很久,迟渐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是在邀请我吗?”
迟渐皱眉下意识想要去反驳,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莫名转了个弯:“行行行就算是邀请你了,那年级第一赏个脸吗?”
远处又有烟花炸开,照亮了两人前方的路,也照亮了迟渐眉间因为害怕被拒绝而悄悄皱起的弧度。
这个跨年夜的雪似乎格外温柔,落在手心里的暖宝宝上,落在他胸口别着的徽章上,也落在少年们揣在羽绒服口袋里,渐渐发烫的掌心上。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对方忘了回复,他才听到纪珩的回答,这次他的声音不同往日的沉闷,稍微带着些许上扬的调调:“好”
“什么……”迟渐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我说好”纪珩垂眸去看他,整张脸上除了眸色中透露出的星星点点的柔色,均是满面冷意,“明年也一起跨年”